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北洋艄公,ID:gh_7b482cfff7d0】經微信公眾號授權轉載,如需轉載與原文作者聯繫
在現在的技術主義和專業化的影響下,辯論越來越失去它探討真理的意義,辯手們僅僅在維護一個立場,其淺薄已經讓我不忍直視。
我一向是主張,面對辯題,最關鍵的過程是分析,深刻的分析,真正找到變體的矛盾所在。碰巧北洋艄公最近沒有什麼話題,靈感幾近枯竭,不禁技癢,拆幾個辯題玩玩。
一、定義
「表達」的過程,應該起碼有如下幾個階段:首先是表達者有一個思想,這個思想他要先認識到;接著進行編碼,轉化成語言文字;然後接收者收到這個編碼:最後完成解碼。
(一)誤解:「誤解」和這四個過程都是相關的,但是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就是「誤解」肯定是伴隨著一種「偏差」,只不過這種偏差是發生在哪兩者之間的,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表達者的思想同接收者理解的內容之間有偏差;一種是表達者的語言和接收者理解的內容之間的偏差,其他的定義不應該被選擇,因為都太不講理了,而這兩者,可以根據持方進行選擇。
(二)意義:還有一個小問題,我們必須加以區分,這是辯題中沒有,但是一定繞不開的一個東西,就是「意義」。「意義」可能有很多種,有的人認為是極其精確的「概念意義」,有的人認為是表達者想要達到的交流功能:譬如說「我想補補妝」,有的人覺得就是去補妝了,有的人覺得是上廁所去了,這裡有差異,但是不管怎麼樣,接受者的反應都是「好的,我等你」,然後說話人走開,這是他們的一個共同點,所以這個取捨也很重要。
(三)宿命:接下來我們說「宿命」,這個詞本身的意味並不難判斷,但是關鍵在我們怎麼去看。宿命有一個很重要的特徵,就是不能避免,因此正方可能會說,誤解一定會出現,所以它是宿命;但是這一特徵的另一方面,就是說它「不能更改」,所以反方從某種程度上,只需要論證「誤解可以被消除」,那麼即使它會出現,倒也無妨。
雙方都在選擇能夠減輕論證義務的定義。
二、辯題的實質
前文所說的4個步驟,不管採用哪種定義,這個問題出現的主要地帶,都介乎編碼後一直到解碼之間。
(一)確定的交流:我是否可以這樣說:從同我們生活經驗相關的層面講,客觀事物和客觀事物之間的交流,是不會有誤解的,他們遵照的是物理規律,比如說給定所有條件,那麼一個下墜的小球和地面之間交流的結果,都是確定的。這種確定來自於「三確定、三客觀」,即交流雙方及其規定的確定和客觀。
(二)不確定的交流:但是人的交流呢?我們暫且假定人的想法是確定和客觀的(即採用更狹小的定義方式),交流工具,即語言是客觀的嗎?如果我們證明它是客觀確定的,那麼一定不會出現誤解,如果它不是客觀確定的,我們就找到了誤解的來源,雙方會在這一點大打出手。
(三)交流工具:語言是客觀確定的嗎?這要看怎麼說。語言對於人來講肯定是確定的,按照索緒爾的說法,任何一個人都不能任意更改自己正在使用的語言,因為這種交際工具是社會規定的,每個人都在用這種工具;但是另一方面,這種工具是如何形成的?沒有人告訴我們確確實實的一個定義,這種工具是客觀的,但是其產生的根本,又是主觀的。這可以用Eleanor Rosch 等人的原型理論來引申出去。比如說一座山的概念,在東北人看來就是長著樹的小土坡,在西藏人看來可能就是覆蓋著白雪的高山,世界上眾多的山,人們不可能一一命名,而只能有一個「最典型的山」,別的都在這個圓心之外,只有遠近的區別;那麼他們看到對方的山的時候,可能也能認識到這是一座山,但「不太典型」。差之毫厘,謬以千裡,這也是值得注意的。
(四)結論:所以說誤解不誤解,根源就在這兒,借用康德的處理辦法,語言可以說是「非概念而具有普遍性」,它不是一些個典型的、說一不二的概念,但是它又必須被社會上的所有人同時理解。前者使他必然有偏差,後者使他必然控制這個偏差。
(五)其他:另外,人在編碼之前,思考的過程,也在藉助語言,語言一方面讓我們的思想更加準確,但另一方面,語言和思維也並不等同,這其中,又是一重誤解。
除此以外,語用義也應該納入考量,這裡寫不下了,不寫。
這個偏差的範圍,就是雙方共同的論證空間,加上前面的定義,好了,雙方夠打一架了。
三、價值層面的說法
這是一個事實層面的辯題,毫無疑問。因此倡導什麼並不影響這個判斷,不過,這一辯題仍然顯示了巨大的現實價值。
一個準確的世界,是不是好的?沒有誤解、沒有第二種表達——人的語言就像計算機語言?
人確實一直在追求這樣的世界,他們的認知也確實如此。像前文的例子,一個小球落地,全部條件都已知,那麼只有一種可能發生的結果,這樣確定的、科學的世界,滿足了人們求知的本能,在科學時代,這是一種何其巨大的誘惑。
但,當世界的一切都是確定的,世界就變得可怕,因為這導致了一個結果,就是決定論,人的創造性也變成客觀世界宿命式的產物。從這個角度看來,不可控不是一件壞事,因為不可控意味著活動的空間,活動的空間意味著創造。
即使在自然科學界,也有量子物理學家講到,萬事萬物總體上來講不是確定的而是一種波的疊加態,這顛覆了人們的世界觀,但它在否定人理性的萬能的同時,也將人從機械宿命的包圍中贖出,換取了一絲自由。
其實世間萬物都是這樣矛盾,我們應該承認那些我們乍一看很不喜歡的結果,也有它的價值:比如人雖然有惡的本性,但契約和法律生焉;民主儘管低效,但權責分明的現代理念生焉。我們不斷地表達,就是為了消除誤解,但當誤解真的不存在了,那麼詩也死了。當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人類卻能跳出更大的宿命——悖論之中,辯證的智慧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