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讀書筆記三,西門慶的身上的「潘驢鄧小閒」

2021-02-08 斯文非敗類

前兩篇東西寫完回過頭想了一下,雖然金瓶梅是一本哀書,但全書有意思的地方絕對是比悲慘的地方多得多,我老去聊一些慘兮兮的東西也不太好,而且大面上的東西前兩篇也講差不多了,再往下寫更多會以某一人物或是故事片段為主了。這篇就從西門慶開始。

因為從小到大看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多,腦子裡藏著很多不知道出處的句子詩詞各種理論什麼的,所以我看書有個額外的樂趣,就是可以知道那些句子的出處。坦白講,起初我確實是帶著看小黃書的心態來看這本書的,在偶爾看不下去的時候,我看下去的動力除了來源於書中那些不讓播的片段之外,還有就是想找出那些早有耳聞的東西具體出在哪裡。

「潘驢鄧小閒」一詞,沒看書之前就知道是出自於金瓶梅,是我看書想找到具體出處的事物之一。所謂潘驢鄧小閒,其實是王婆總結的一個「撩妹五條」,至今也適用。具體出自書的第三回,西門慶找王婆搭橋勾搭潘金蓮,原文如下,王婆道:「大官人,你聽我說:但凡『挨光』的兩個字最難。怎的是『挨光』?比如如今俗稱乎『偷情』就是了。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的。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驢大行貨;第三要鄧通般有錢;第四要青春少小,就要棉裡針一般軟款忍耐;第五要閒工夫。此五件,換做『潘驢鄧小閒』。都全了,此事便獲得著。」西門慶當即表示這五點我都有。

所謂「潘驢鄧小閒」,用現代話說就是:有錢有顏又有閒,器大活好忍暖乖,前三點是硬體,後兩點是軟體。王婆作為一個長期從事人口買賣和牽線搭橋的牙婆,眼光老辣老於人情,總結的撩妹理論即使在現在也是很有道理的。在提出這五點之後,還給苦於沒有門路的西門慶安排好了釣潘金蓮的十個步驟,潘金蓮只要邁出去第一步,後面想回頭就會越來越難。其實一個男人在這五條上只要有一點比較突出,那他在追人或者是和女孩相處交往這些事情上的競爭力會比一般人高不少,而西門慶作為一個五點俱全的老司機,他的身上確實有很多值得學習和借鑑的地方,下面把每個字都拿來分析分析。

潘安,古代四大美男之首,真正意義上的集美貌與才華於一身,至情至孝,不管哪個版本的四大美男,他都是奪魁的。西門慶的顏值其實遠沒有高到潘安那種程度,他自己說「我的貌雖比不得潘安,也衝得過」,書中有這些描述「生得狀貌魁梧,性情瀟灑」(作者語),「笑的兩眼沒縫兒」(花子虛語),「二十五六年紀,生的十分浮浪」(潘金蓮語),基本可以判定他不是個小鮮肉,才華也沒有橫溢,在插圖中他的形象也是一個看起來有點油膩的偏胖的人,在我心目中他應該是一個身材比較魁梧,相貌稍微有那麼一點出眾的一個漢子,他絕對是有的影視作品裡的那種丑角形象,但也不是可以被稱為男神的人。

中國一直是一個看臉的社會,顏值作為硬體條件直接決定了第一印象的好壞,有的時候顏值的高低直接決定了撩妹的成敗。但實際上西門慶並不是一個靠臉撩妹的人,雖然潘金蓮看上西門慶絕對是始於顏值,但主要也是武大郎承託得好。武大郎與潘金蓮在顏值上絕對是不相匹配的,但比起顏值武大郎其實更缺的是陽剛之氣,水滸和金瓶梅裡他都是一個非常窩囊的人,所以潘金蓮一見到魁梧陽剛的武松自然就會想辦法去博得好感,甚至到最後還對武松抱有一絲幻想,潘金蓮的其他故事下一篇講。然後在武松不解風情不動如山之後,滿腔鬱悶無處發洩時又正好撞見了西門慶,兩情相悅再加上王婆的計謀,即使一開始有些猶豫後來也就沉淪了。但確實也是武大郎的表現實在太差,否則潘金蓮後來也不會那麼乾脆的親自餵藥送他上路。所以說,矮窮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男人對自己的女人連最起碼的保護呵護都做不到,最起碼的氣質擔當和陽剛之氣都沒有。

驢,器大活兒好,西門慶自己說「我小時在三街兩巷遊串,也曾養的好大龜」,書中原文就不多找了,反正他每次都能讓久混風月的妓女大吃一驚。這種風氣和追求廣泛存在在古今中外各處,秦朝嫪毐轉車輪,肉蒲團裡直接把動物的活體轉移,武則天的面首,修道士拉斯普京禍亂沙俄宮廷等等軼事數不勝數。性在現在的中國是有些被妖魔化的一個事情,但其實也只是一個很正常的事情,中國主流文化中的儒家學說宋明理學一直都是避諱談及的。可真正避諱的只是少數,大多數人只是些滿口仁義道德的道貌岸然之輩罷了,表面批評背後趨之如騖,現在也是這樣。

西門慶常年混跡於風月場所,床上功夫了得,而且一直在追求更大更強的行貨,一直在研究和實踐花樣更多的玩法,雖然最終身亡於此。和顏值一樣,西門慶也不是靠這一條去吸引別人的,他在和女性交往的過程中,一直都是一種君子的形象,有兩個他看上人家可是人家看不上他的美女,他最終也沒有得手。他反覆試探底線再反覆突破底線,最後在得到對方的同意或者對面有明顯的意願之後才會與她發生關係,至於床技方面,他更多是靠自己高超的技巧錦上添花,讓人對他產生更深的眷戀和依賴。男女之間的交往想長久持續下去,需要各種羈絆,抓住一個人的心先抓住一個人的胃是一種羈絆,結婚後很多人寧願自己委屈也不離婚,因為有孩子這個羈絆,兩個人之間的共同回憶是羈絆等等,越是你給得了別人給不了的,羈絆越深。

性也是一種羈絆,追求性體驗和性解放也是社會進步的一種體驗,在明末的的小說裡有著這種描寫和片段,說明那個時代比現在社會風氣直白的多,說明正統理學已經式微。西門慶給了沒見過世面的潘金蓮張大戶和武大郎給不了的性體驗,見過世面的李瓶兒翻牆幽會西門慶之後也說「你就是醫奴的藥一般,一經你手,教奴沒日沒夜只是想你」。不僅是體驗的問題,性能力與前面說的陽剛之氣也有直接的聯繫,沒有那種擔當你就算床技再高他也只是一個質量好的炮友,抓不住那麼多女人的心。比起表面上的「驢」,他背後代表的東西其實是更重要的。

錢也是這樣,有錢本身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賺錢的能力,以及賺錢能力所代表的個人實力和上進心,還有錢所帶來的安全感和靠譜感,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很蒼白,但不是沒有道理。有錢人哪個時代都不少,光有幾個錢在交往中也沒什麼用,潘金蓮一開始就被賣給了一個大戶,可她過得也並不開心,李瓶兒早先也是大名府梁中書家中的妾,至少也相當於現在的省部級官員的太太。

西門慶很有賺錢能力,西門慶的百度詞條裡主要成就一欄寫的是紅頂商人典範,他也是個高水平貪官,以現在的價值觀來判斷,他絕對是一個成功者。他原有資本並不多,只是「清河縣中一個殷實的人家」,他手頭只有一個從父親西門達手裡接過的藥鋪,但經過西門慶不長時間的經營,不僅壟斷了縣裡的藥鋪生意,與喬大戶合開緞子鋪,後面甚至開始經營鹽運業,在當地政界影響力巨大,與地方官府和官方朝廷都有很深的勾結,一開始潘金蓮殺了武大郎嫁入西門家,西門慶打打招呼就能輕鬆擺平這個事,後面更厲害。有錢如果懂得錢生錢,資本就會越來越多,隨之而來的就是有勢,有錢有勢之後,身邊就會有人,無論男人或者女人,有人還沒什麼他又能夠留住人心,讓女人對他死心塌地,讓男人對他褒獎有加,雖然死後就樹倒猢猻散了,兄弟和女人好多都是各懷鬼胎,但生前能保證勢力不倒而且越做越大,這一點已經比一般的暴發戶強多了。

(西門慶甚至與蔡京也有很多接觸)

最後,小和閒,是性格和軟體上面的能力,相比硬體能力來說確實沒那麼重要,但硬體決定下限,軟體決定上限,不太準確的說,潘驢鄧決定了人家會不會喜不喜歡你,小和閒決定了人家會喜歡你多久,軟體質量過硬也可以讓硬體條件沒那麼好的人實現彎道超車。「小」說的是有耐性,耐性和軟弱不一樣,有耐性像水,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軟弱是爛泥糊不上牆,朽木不可雕。西門慶自己說「他便打我四百頓,休想回他一拳」,西門慶嘴甜和心細程度不亞於賈寶玉,他能把六個老婆之間的關係處理平衡,他能忍受潘金蓮的小脾氣,他能滿足每個老婆各種要求。書中他發脾氣最厲害的地方就是自己第一個兒子「官哥」被嚇死的時候,即使心中已經大概知道是潘金蓮搞的鬼(早就知道潘金蓮嫉妒李瓶兒給他生了個兒子),他也只把那隻她房裡的貓摔死,沒有遷怒於潘金蓮。

人的性格千千萬,「小」這個要求放開點看,其實說的就是「對她好」三個字,直男賈寶玉為什麼能博得那麼多女神的喜愛,拋開顏值不說,靠的就是單純的不夾私心地關心愛護她們,對她們好而已。兩人交往你不對她好,她不對你好,成天打架鬧矛盾,沒有一會兒好的時候,那還叫處對象麼,即使是政治婚姻或者家族聯姻,兩人之間也有最基本的相互尊重和關心。因為我愛你,所以你的一切我都喜歡,你的一切我都包容,所以我心甘情願地為你付出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這一點不多講了,歌頌愛情很多時候都是在歌頌這種付出。

閒,捨得花時間,小王子裡說你在玫瑰上花的時間讓那個玫瑰與眾不同,同理,你對一個人付出的時間讓那個人與眾不同,也會讓那個人感受到你的情愫,你們倆相處的時間和共同記憶,是你們倆的共同財富。這個「閒」說的也不是無所事事,金瓶梅裡西門慶不是水滸裡那個遊手好閒的地痞流氓,從前面的「鄧」字也可以看出來,他絕對是個生意場上的成功人士,雖然他做的更多是頂層建設,大多數生意上的基礎工作自己都不會親自參與,雖然書裡面大多數篇章寫的都是他吃喝玩樂,但實際上按書中的時間節點算起來,頻率不是特別高,具體沒有考證啊。在撩妹這件事上,西門慶捨得花時間,而且不著急,勾引潘金蓮用了王婆給的十步,娶她進門也是等到把武大郎的事情徹底擺平之後;娶李瓶兒用了更久,久到在等西門慶娶她的時候醫生蔣竹山趁著看病的機會搭上了她,李瓶兒還幫他開了家藥鋪醫館,然後因為無能被李瓶兒嫌棄並且掃地出門,前前後後有好幾個月的時間。

愛情裡的兩個人都需要陪伴,所謂陪伴就是花時間,兩個人的關係開始轉變,往往起點都是因為不花時間陪伴,「你不愛我了」這句話的背後說的是「你在我身上花的時間沒有以前多了」,異地戀失敗機率高,離不開沒有陪伴這個原因,距離會讓所有的所作所為尤其是陪伴這件事的作用大打折扣。「閒」這一點看似簡單,實際上比前面四個條件都難,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新鮮感的消退,你的時間也許沒那多了,你不得不把給她的時間花在了其他事情上,而她接受不了這種變化,你無力回到從前;或者你也許不想花時間在她身上了,因為你對她好感沒那麼多了,她讓你感到厭煩了,等等愛情中出現的各種各樣的問題,使花時間這個簡單的事情變得那麼無比的複雜。

我們說真正的愛一個人時候是說不出來的,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因為能說出來的都是有條件的,而愛應該是沒有條件的。有條件就會變啊,條件一變就完了,你因為我的顏值喜歡我,那幾年後我沒那麼帥了你可能就不愛我了,這是有條件的,所以有條件的愛情都不會太持久。

所以在潘驢鄧小閒的西門慶死後,不管生前多麼恩愛,在白事上哭的多麼厲害,剎那之間什麼都沒了,那麼多老婆和情人能繼續守著他的只有內心傳統的吳月娘,主要也是因為她有他倆的孩子,她覺得幫西門家延續煙火是她的義務。我想如果李瓶兒沒死她的孩子也沒死,可能她也會繼續守著西門慶吧。

「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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