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陽帝君神化妙通紀》這個記載不見於正史,其中有許多神秘性的描述,對於一般人而言實在難於置信。不過,字裡行間卻透露出道家人物常常置身混濁之中的情狀。
講到這裡,我們可以稍微總結一下: 老子從不同側面形容修道之士的基本情狀。既寫修道之士的內心省思,也寫其應對世俗的活動,既暗示「命功」,也警示「性功」。
三、弊而新成
老子形容修道之士的情狀,展示了一個社會層面,就 是「濁」。雖然他主張「和光同塵」,置身於混濁的人間世,但並不是說要讓修道之士被染缸給染濁了,而是要移風易俗,引導社會由濁返清。他說:
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清? 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
意思是講: 誰能夠讓混濁的環境不再惡化,慢慢變得清澈美好? 誰能夠讓人們居住的社會安定長久,而逐漸獲得新生?
這兩句話,老子以反問的形式啟迪人思考,告訴後世的修道者: 和光同塵,不等於同流合汙,而是以修道者的濟世情懷,通過各種可能的形式啟迪人了悟。
從「體用哲學」的角度講,濁與清相對,動以靜為根。清靜是體,濁動為用。人情無不喜清而厭濁,難靜而易動,所以有清靜之教。然而,由濁到清,並非驟然而成; 由動到靜,亦非一朝一夕。修道之士,救濟社會,淨化人心,需要有耐性,老子這兩句話都用了一個「徐」字,所謂「徐」就是慢慢來,不要著急。
對此,清代宋常星解釋說:修道之士,不必急於求清,能夠在混濁的環境裡堅持不懈地開展教化引導工作,最終總會看到「清明世代」的到來。在這個過程中,要注意與人和洽相處,不要自我顯示特異之處; 在人世間周旋,也不要自我張揚有什麼特長。只要自己內心安靜,耐住寂寞,久而久之,一湖之水就會沉澱下來,由濁而清。不能妄動,而是需要安寧靜養,恪守常道,如此就能夠變化陰陽,和合事態。
按照宋常星的這個解釋,老子這幾句話已經由個人的修養轉到了社會治理方面來了。一個領導者治理社會應該遵循什麼思路? 老子接著說: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此道」這兩個字是老子對本章的總結。這就是「微妙玄通」之道。要領悟「此道」,全在一個「虛」字。能謙卑而不自滿,就能過川流而不遭險,居凡俗而能救弊,達到推陳出新的效果。為什麼這樣呢? 這牽涉最後四個字「弊而新成」的版本校勘與理解。
關於最後四個字,王弼注本、河上公本等眾多古本皆作「蔽不新成」,但帛書《老子》甲乙本則作「敝而不成」。易順鼎、高亨先生懷疑「不」乃「而」之誤,任繼愈先生與陳鼓應先生採納之,更定為「故能蔽而新成」,釋意「去故更新」。我覺得符合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哲學精神。如果說「不欲盈」表達了執政者應有的心境與策略,那麼「弊而新成」就是生生不息,最終像母雞孵卵那樣,時機成熟了,小雞就衝出蛋殼,作為一個新生命而存在宇宙空間。
四、保道不盈與十月圓胎
老子論說常常是一語雙關。他講修身的時候,同時蘊含著治國的法度; 講治國的時候,又可以引出修身的程序。行文的象徵表達具有模糊性,給後人的詮釋留下了很大的空間。所以,我們看到元代的道士鄧錡,就從「內丹易學」的角度進行解讀。
鄧錡解釋說:老子形容修道之士的七種狀態,體現的是《易經》八卦九宮的數字進退。它首見於先秦古道經《列子·天瑞》篇:易無形埒,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變者究也,乃復變而為一。一者,形變之始也,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衝和氣者為人。故天地含精,萬物化生。
「易無形埒」是說「易」在最初是沒有形狀的。言外之意是: 易乃是一種氣化的存在,它無形無狀,氤氳激蕩,慢慢才有了形狀。於是,陰陽相推,凝聚而為「一」; 上下鼓蕩,「一」發生變化而運轉到「七」的位置; 陰陽感應,由「七」又運轉到了「九」的位置,這個「九」乃是變化的終極 ;物極必反,於是「九」又回復到了「一」的位置。「一」是形狀變化的開始,清陽之氣上浮而為天,濁重之氣下沉而為地,中和之氣便成為人,所以天地蘊含著精華,萬物由此變化而生。
《列子·天瑞》篇這段話,實際上是易學「洛書」九宮八卦圖式的描述。相傳大禹治水的時候,因為長期勞累,曾經得了偏枯病。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一隻鳥走著奇怪的步伐,大禹模擬了鳥的腳步,形成了三步九跡,這就是「九宮八卦陣」的起源。易學家把九宮看作一個人站立的態勢,頭上戴著「九」,腳上踩著「一」,左邊位置是「三」,右邊位置是「七」,「二」與「四」就像人的兩個肩膀,「六」與「八」就像人的兩隻腳,「五」就在人的腹部位置。
九宮數字排列,是有方向的。當一個人站立時,面朝南方,左手位置就是東方,右手位置就是西方,背後就是北方,兩肩代表西南與東南,兩腳代表西北與東北。再配上金木水火土「五行」,水居於北方,對應的數字是「一」;金居於西方,對應的數字是「七」; 火在南方,對應的數字是「九」; 木在東方,對應的數字是「三」; 土居於中央,對應的數字是「五」。
所謂「易變而為一」是說真氣起於北方之「一」而「一變而為七」是說真氣由北方運轉到了西方,「七變而為九」是說真氣由西方運轉到了南方。「九變者,究也,乃復變而為一」,是講「九」是運化的極點,最終又回到 了「一」的位置。
鄧錡解釋老子《道德真經》,把九宮數字與老子《道德經》第十五章講的「七若」配合起來,其根據何在呢? 原來,老子講的「若冬涉川」暗示了五行之「水」,因為「川」就是「水」的具象,由「若冬涉川」,經歷了若干時節,到了「若濁」的位置。為什麼「若濁」暗示的是「七」呢? 因為「七」在西方,於五行為「金」,代表秋風 肅殺,兵戈戕害,陰陽抗爭,這意味著「亂世」的到來,所以用「濁」來形容。
為什麼說「靜之徐清,久之徐生」,暗示的是「七變而為九」呢? 因為「久久為功」,知止以靜,真氣發揚而壯大,就到了南方氣旺的關節點,「九」乃是自然數的最大,物極必反,真氣周而復始,回到了北方水數之位,這就叫作「九復變而為一」。
不過,鄧錡的解釋並非到此為止,他把老子形容修道之士的「七若」重新講述一遍 ,這種講述當然不是簡單的重複,而是遞進。他在《列子》講的「八卦九宮 」真氣運行圖式基礎上引出了內丹修煉火候進退的時辰。從「 豫若冬涉川」到「識心見性」講的是「性功」,也就是心性調理。接下來解釋「其若樸」,說是「甲庚正完也」。 鄧錡為什麼在「其若樸」之後說「甲庚正完」呢? 因為「樸」屬於「木」,位在東方,寅時龍氣正升,故而進陽火以修煉。所謂「庚寄在申」是說退陰伏虎的時辰在申,也就是下午的三點到五點。寅與申相對,構成了一個周期。
沿著這樣的思維進路,我們就不難明白,鄧錡以「若谷」配戊己,以「若濁」配癸生,以「徐生」配胎圓的理趣了。因為「谷」居中為土,於天幹為戊己; 而「若濁」象徵女性月經來潮,也代表煉功氣行產藥。煉丹就像女子生理周期一樣,先是月經來潮,而後排卵,繼而像受精懷胎,經過了十個月,氣血充足,嬰兒呱呱墜地而降生。
鄧錡引入了丹道修煉的程序,這當然不是老子的原意,但卻擴展了文化視野,讓我們看到了老子思想對後世修煉法門的深刻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