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本是尋常事,繁華靜處遇知音』
許榮哲,在臺灣被稱之為最會講故事的人、天才編劇家,他的所有小說創作,均可視為他對這一獨特生命感悟的生動演繹,在這方面他表現出超乎常人的藝術想像力。
他最近出版了一本「失傳已久」的武林秘籍——《小說課》。在眾多教你寫作與編劇速成的書籍中它有何特別?所謂融合「創作技藝」與「文學況味」的書難道還少麼?
首先,他從從招式解密到內功心法,引用古今中外65部經典作品,解讀其中的關鍵點,以最淺顯的方式帶你深入故事的世界,解碼小說寫作的「超級公式」。
隨後,他以「三分鐘寫出一個完整故事」為例,構造他的秘籍:只要回答7個簡單的問題,按照目標-阻礙-努力-結果-意外-轉彎-結局的公式,3分鐘就可以寫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
許榮哲說,「魔術的邏輯就跟作者的邏輯一樣,是事先安排好的效果,與讀者的邏輯是不一樣的」。而小說家就是要步步為營不知不覺讓讀者掉進自己所設的局,這位文字魔術師深懂觀眾愛看的是:事物危險的邊緣。
三分鐘說一個完整的故事
文丨許榮哲
今天是10月2日星期三,所以呢,我應該在12月21日星期六晚上8點45分,回到倫敦革新俱樂部的這間大廳,否則我存在霸菱銀行的兩萬英鎊便將正式屬於你們。這是兩萬英鎊的支票。——儒勒·凡爾納《80天環遊世界》
1998年,我就讀臺大農工所(現改名"生工所")。那一年,為了從枯燥的碩士論文裡逃出來,我到臺視編劇班上課,學"編故事",沒想到竟意外改寫了自己的人生。
我永遠記得,編劇班第一堂課上的是"故事的公式"。當時已經七十多歲、擁有三十多年編劇經驗的老師自信滿滿地說:只要問自己"七個問題",就可以在三分鐘內,立刻說出一個"有開頭、有結尾、有衝突、有轉折"的完整故事。
三分鐘?一個完整的故事?怎麼可能?也太神奇了吧!
編劇老師還說,當他教完這個公式之後,每個人都要上臺說三分鐘的故事,如果說不出來,就直接到櫃檯去領回報名費,從此不要再來了。
"你想當編劇,我都告訴你公式了,你還不會用,那我們最好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隨後,編劇老師傳授我們,三十多年編劇生涯教會他的"七個問題"的公式:
問題一:主人公的"目標"是什麼?
問題二:他的"阻礙"是什麼?
問題三:他如何"努力"?
問題四:"結果"如何?(通常是不好的結果。)
問題五:如果結果不理想,代表努力無效,那麼,
有超越努力的"意外"可以改變這一切嗎?
問題六:意外發生,情節如何"轉彎"?
問題七: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把上面的七個問題簡化之後,就可以得到故事的公式:
1.目標→2.阻礙→3.努力→4.結果→5.意外→6.轉彎→7.結局
不管小說、電影,還是漫畫,只要它的核心是故事,大部分都有類似的戲劇結構。
真有這麼神奇?真有這麼神奇!不信,我們挑一部耳熟能詳的小說來驗證一下--科幻小說之父儒勒·凡爾納的代表作《80天環遊世界》。
1.目標:主人公霍格跟朋友打賭,他要在80天內環遊世界一周,並以全部財產作為賭注。就這樣,霍格從英國倫敦出發,展開追趕時間的目標。
2.阻礙:(一)霍格被誤認為銀行大盜,所以沿途遭警察各種阻攔。(二)霍格是個軟心腸的好人,常出於各種善意而耽誤了行程,例如:他從印度婆羅門教徒手中,拯救了一個即將被陪葬的印度女孩。
3.努力:主人公用盡各種方法追趕時間。例如:冒著生命危險騎乘大象抄捷徑,走進死亡叢林;搭火車強行飛越底下是滾滾江河的斷橋……好幾次差點喪了命。
4.結果:環遊世界一周,回到英國倫敦。霍格一共花了80天又5分鐘,輸掉了比賽。
5.意外: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根據出發地英國倫敦的日期顯示:霍格只花了79天又5分鐘。
6.轉彎:情節大逆轉--因為地球"自轉"的緣故,導致各地時間不一,形成了所謂的"時差"。所以當霍格往東走,繞地球一圈,花費的總天數就會減少一天;反之,如果往西走,則會多出一天。
7.結局:主人公不只贏得最後的比賽,還因為好心腸而抱得美人歸。
小說家儒勒·凡爾納當年創作《80天環遊世界》時,肯定沒學過"故事的公式",但何以會有如此驚人的巧合?
其實不是巧合,而是隱藏在故事裡的內在邏輯,都有一張大同小異的相似臉孔。
(本文節選自許榮哲《小說課:折磨讀者的秘密+偷故事的人》/中信出版社/2016年)
故事就是迂迴的方法,有效的詭計
——晶報與許榮哲的對話
在一個炎熱的日子裡,晶報記者趕在許榮哲人生中第一千場,或者是第一千零一場面授機宜的「開講了」之前,與他聊聊他那本教人寫作的秘笈——《小說課》。
晶報:是什麼機緣促使你寫《小說課》?
許榮哲:臺灣有《小說課》這樣類型的書並不奇怪。記得有一家報紙採訪我,對我的背景感興趣,就談到讓我開一個專欄教人寫作,專欄叫做「一個人的文藝營」。兩個禮拜一篇文章,寫了近兩年,意外得到很多迴響,用36部以上的小說,講解超過36種以上的小說創作手法和技巧,後來出書賣了幾萬本,引起了臺灣同類書籍的一個「旋風」。其實我當時出這本書的時候,心裡還有一點不認同,因為我知道它可能是給「小朋友」看的,可它真正產生影響力卻是在中學老師中間,我很意外他們喜歡這本書。出書之後,我的人生就開始改變,出版社找我去學校演講,平均一年演講400場到500場左右。其實我是理工科出身,一直到24歲還在讀生物環境系統,讓我編故事,真是件蠻有趣的事(笑)。
晶報:光寫小說,這夠養活你自己嗎?
許榮哲:臺灣寫小說的人非常多,有的人真的用小說的獎金過活,拿我來說,有一年大概得到了超過50萬新臺幣文學獎的獎金。以前我是一邊家教一邊寫作,後來發現拿文學獎還蠻不錯的,所以就把家教辭掉了。我跟學生講課的時候經常說,我最討厭的一句話叫做「多看、多讀、多寫」。因為我從小到大,每個老師都給我講這句話,其實在我的理解裡面,老師可能是不知道怎樣教才講了一句很安全的話吧(笑)。我常常對學生們講的是,「你只有喜歡一部作品,你才會去認真理解它。」所以說,在多看、多讀、多寫前,你必須要先喜歡。
晶報:你當時已經梳理出來這套可以用於寫作的方法,還是說你也是寫了很多後才慢慢摸索出門道?
許榮哲:我覺得這有一個呼應性,因為我先去學編劇,記得當時我們上的第一堂課叫做:「說故事的公式」,即「目標-阻礙-努力-結果(不好的)-意外(努力做不到的事)-反轉-結局」。我在學編劇的時候通過這些訓練,很快就抓到故事該怎麼樣去說,然後再加上全世界都逃不脫的「36種情節」。小說和劇本有差別,劇本的結構性比較強,小說是接近於某一種藝術,所以它的面貌更加多元。
晶報:你做過編劇,後來寫小說,現在又創作電影了?
許榮哲:對,後來我長期在綠光表演學堂(亦即創立於1993年的綠光劇團)教劇本。其實那個地方只有我一個人在教劇本,其他的老師在教表演。我一開始就計劃著寫劇本然後找人來拍。從最開始學理工,然後跑去學編劇,再後來去寫小
說,接著拍電影,看起來很多事情,但基本上都是和「故事」有關的。區別在於用什麼方式去給不同的人看。
晶報:在你那套書中,除了《神鵰俠侶》一例是大眾小說外,多是舉經典小說作為實例,這些經典的文學,對現在的年輕人還有什麼意義呢?
許榮哲: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我的設定就是用「小說」來教一些「小說」,所以我的課就叫做「小說課」。小說裡的一個核心其實就是故事。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的區別,就在於嚴肅文學除了講故事,也著重刻畫人性,通俗文學則只偏重講故事。我到臺灣的企業去演講的時候,必須把小說的故事轉換成更簡單的東西大家才容易聽懂,這剛好也是我的一個長項,我很善於把一個文本轉換成你需要的東西給你,故事是一個連接點。
要用現代的語言與人溝通
晶報:你還提供了對於經典文本的一系列另類解讀。
許榮哲:我常常舉的例子就是文學和科學有差別,假設我這裡有兩個人,一個是文學家一個是科學家,我給他們送花。科學家說:「這是一朵玫瑰花」,文學家不一樣,他可以把玫瑰花理解成「愛、承諾」。所以,這就是文學的特質,就是有轉移性。因為時間、空間、事件的不同,會產生各種不同的意義、聯想、變化。我經常做這樣的練習,看一個文本的時候,必須要找一個你不會這樣去看的觀點,而且還能夠說服你,這比較貼近我的一個設定,我不會告訴你課本上主流的東西,如果我去解讀文學,我提出一個比較少人這樣去看的視角。
晶報:羅振宇的邏輯思維在推你這套書,你聽過他的節目嗎?
許榮哲:聽過,發現非常有趣,臺灣很多人都在聽,我的朋友裡也有很多人在聽,後來發現聽這個東西的就是同一個組群。這一群人都是有一種強烈的向上心的人。
晶報:可他們似乎需要方法論。
許榮哲:對。他們一直在追求一種東西叫做「邏輯思維」,比如我們聽到一個說書節目,故事本身很簡單,三言兩語就應該講完,但是說書人花了50分鐘講這個故事,就算你耐著性子去聽,還是聽不下去。所以說書人必須在1分鐘之內就要轉換一個邏輯概念,而且轉換邏輯概念是帶著某一種娛樂性的思維,就是這一種娛樂性讓你覺得有趣,其實我們在意的不是正確性,而是說書人的帶動力。臺灣也有這樣的節目,可是都不成功,不成功的原因在哪裡?並不是知識性的問題,而是因為沒有趣味性。
晶報:就是當你把你原本知道的一個事物,重新貼上一個新標籤的時候,也許會有有趣的改變。
許榮哲:對,我也是在做這樣的事情,在跟觀眾溝通。你跟觀眾溝通,跟讀者溝通,而不是在跟自己溝通,所以你要用的是觀眾的語言,現代的語言而不是只有自己懂的語言。
先教會一種三流的公式
晶報:你會不會覺得,要在3分鐘之內就學會一點東西的想法,有那麼一點點功利?
許榮哲:會,這遇到很多挑戰,如果你的教授對象屬於文藝青年,他就會提出挑戰:沒有公式不是會比較清高一點嗎?所以我在上完課的時候就說:各位,恭喜各位,你已經學會了一個三流的公式。聽課的就會很錯愕,我們學了這麼久,聽起來這麼有趣,最後你告訴我這只是一個三流公式。為什麼?我就說,因為凡有公式必是三流,你們為什麼要學三流的呢?因為你還不入流啊。我告訴你的是一個可能逼近一流的方法。你通過一個簡單的方法很快來到了這個實踐點,往下走可能是一流。這樣一來,他們對這件功利的事情就更能夠理解了,大家都會有這種想法,可是你也可以去把它粉碎掉。
晶報:現在溝通方式也有了非常大的改變,好好寫一個故事和好好說話之間,是否是同質的表達呢?
許榮哲:基本上我覺得是同一個概念。講故事是一個迂迴的情景,說話是直接的,但是有時候說話沒有辦法解決問題,比幹去跟紂王說,你不應該去殺重臣,你不應該去做這些壞事。比幹罵了紂王三天三夜,然後被殺。對吧?如果我是紂王,我也會把他給殺了,你說紂王是暴君嗎?是暴君,但是誰有辦法承受底下的人罵你三天三夜?你能不能給我講一個故事,用一種「情景」告訴我,讓我有臺階下,故事就是通過一個比較迂迴的方法,去給你講一件你可以接受的事情,它有它自己的脈絡運作。
晶報:說話和故事之間的關係是什麼?
許榮哲:所謂的故事就是依照時間順序排列的,我們講的流水帳,就是依照時間順序去排列的。但是情節是什麼?它是依照因果邏輯排列的。我舉一個例子,如果你說我今天一早起床刷牙,牙齦流血,然後到學校打瞌睡,下課之後回家了,這是一個「故事」,依照時間順序排列,你會說得很無趣。可是如果你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我今天早上刷牙,這個禮拜已經是第三次刷到流血了,然後到學校感覺頭很暈,之後到了醫院,醫生說我得了敗血症,這叫做「情景」。你在講話的時候,講出一個情節來,就會有一種說服力。如果我們的話裡都是命令句,命令句永遠是最簡單的,也是最無效的。但通過所謂的情節的概念,再把語句重新排列組合,就有效了。
李安講故事的「詭計」
晶報:你最近都在看哪些書呢?
許榮哲:最近在看的都是與工作相關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原著,包括《唐山大地震》的原著小說《餘震》,我自己寫小說寫劇本,也在弄電影,從文學改編成電影,可以做一個比對。還有英國小說家格雷厄姆·格林的《戀情的終結》,後來拍成好萊塢電影,我被那本書深深吸引了,有很多婚外情,對愛情不忠貞,我覺得作者是帶著遺憾去講愛的故事,通過一個邏輯去跟上帝對抗,講宗教、講信仰、講愛情,很有張力。
晶報:《少年Pi的奇幻漂流》也是在講信仰。
許榮哲:舉一個例子,我在教學生的時候,故事有點爛怎麼辦,把宗教放進去立刻上一層次,因為宗教就是有一種特殊的力量,然後你藉由信仰之間的事情,藉由價值之間的事情,藉由已知的這個故事,使得你的故事進一步拉開一個層次,所以我說這是一個「詭計」,聽起來不太好,但有效。
晶報:《色戒》和《少年Pi的奇幻漂流》作為改編文學算是成功的作品嗎?
許榮哲:從編劇的角度來看是成功的。我個人非常喜歡李安,他有兩個特質,一個就是簡單,李安拍的從來不是所謂藝術性的電影,而是通俗的,大眾都可以接受的;他更厲害的地方就是通過故事再到故事,盡頭變成文學。《少年Pi的奇幻漂流》就是這樣。
晶報:所以這也是一個「詭計」?
許榮哲:這也是一個「詭計」(笑)。對於我這樣一個經常看故事拆解故事的人,我覺得這是一個有效的詭計,可是對於李安來講,或許不是,或許是他穩定的價值,詭計只能用一到兩次,而價值是每次都可以用。
(以上對話為《晶報與許榮哲訪談錄》的節選,由特約記者董冶字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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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許榮哲(Hsu Yon-tye)
訪談錄 | 董冶字(Ton Ya-jit)
排版 | 甌南(O'lan)
編輯 | Hienwey 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