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我聽人說,一個人生活態度的改變大多來自於幼年時的一次陰影。你像現在這樣的玩世不恭,不拘形跡,四處飄泊,是不是也是幼年有什麼陰影啊?
茨岡:你不是聽人說的,你是聽屁說的。我的幼年不僅沒有陰影,連影子也沒有,全是光明。小學是少先隊大隊長,中學是班長。我告訴你我小學時寫的詩:繁花似錦報新春,浩浩革命後來人。風吹雨打陽光照,鋼筋鐵骨火紅心。一桿紅旗打到底,迎來世界新早晨。還有兩句想不起來了。當然,從中學開始就喜歡獨立思考了——記住這四個字,這是一個人倒黴的濫觴。濫觴你懂嗎?就是起源。
冰火:幸虧我喜歡人云亦云。然後呢?
茨岡:然後就是讀書,無選擇的讀書。少女時代,一張白紙,又沒有人指點,根本不能對書裡的毒素鑑別和抵制,不知不覺間就做了俘虜。
冰火:你能舉個例子嗎?對你毒害過的書。我女兒也大了,我得防著她點,不能走上你的路。
茨岡:必須嚴防死守。例子太多了,不勝枚舉。就說《簡愛》吧,現在我明白了,這就是一本變著法為小三兒塗脂抹粉的書。當時哪兒有現在的覺悟和識別能力啊?愛不釋手。
冰火:我還真沒讀過。
茨岡:所以你三觀比我正。
冰火:大學生活快樂嗎?
茨岡:快樂啊!我上大學的時候,大學很純潔也很純粹,思想也解放,那時候有句名言叫「讀書無禁區」。整個時代都是蓬勃向上的,各種思想、見解激烈碰撞,但誰也不語出惡言,大家都是為了探索真理。那時候還沒有發明出「國罵」,多少還有一點溫良恭儉讓。
冰火:畢業就進入所謂體制內?
茨岡:是呀,又不用考,很自然的。
冰火:我知道你是在權力機關,日子過得怎麼樣?
茨岡:怎麼說呢?在別人眼裡我應該是過得再好沒有了。但是我不覺得,我的感覺就是浪費生命——寫些無關痛癢的簡報,開些無關痛癢的會。我覺得有些惶恐。但我有我的辦法——把四百字稿紙鋪到辦公桌上,寫就是了。但是對於機關幹部來說,你喝茶看報沒問題,你寫字就有問題了。當然領導也不說,只是評獎金的時候我的是最低一等的。我的許多文章都是那時候發的。但是慢慢的,我發現時代在變化。
冰火:怎麼個變法?
茨岡:比如開始請客送禮了,而且愈演愈烈。有一次一個人通過熟人介紹來找我,自行車就停在院子門口,上面還掛著手提包。我說你要不把自行車推進來要不把手提包拿進來。他說不,對你不好,別人看見會說閒話的。我也就不管他了。他坐下說了幾句淡話,然後就要走,走就走唄。過了幾天我要洗衣物,扯沙發罩的時候,艾瑪!一摞錢啊!
冰火:樂死了吧?
茨岡:嘁,以為你呢?我是有自尊的。也不能交到紀委,對他不好,而且錢就沒收了,他也不富裕。說實話,那時送錢的都是沒權沒勢的窮人。我找到介紹他來的那個熟人,把錢退回去了。
冰火:你一個人不收管屁用啊?
茨岡:屁用也不管。沒多久,我身邊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們紛紛下海了。說老實話,他們只是利用父母的蔭庇,利用父母的影響,要說誰的父母親自為兒女寫條子打電話,還真沒見過。第一次見過的是一位省人大的副主任,我那時已經在布拉格了,跟他兒子熟,他兒子犯了經濟案件,關了不短時間,當然最後安然無恙了。這位官員我從來不把他當成共產黨人,他是晚輩,早已經沒有信仰了。但我還是驚異他竟然當著我的面為兒子出謀劃策,攫取利益。他兒子後來並沒有去成布拉格,因為被限制出境了。
冰火:你為什麼離開體制呢?看不下去這些人?
茨岡:怎麼會?我沒你想的那麼幼稚。從小我就懂水至清則無魚,懂皎皎者易汙,懂水清水濁,懂濯足濯纓。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呵呵呵呵,我覺得我只能離開了。
冰火:我懂。那你出去靠什麼生活呢?
茨岡:得道多助,開頭是有資助的,每天就是玩兒。可是後來不行了,需要自己賺錢。我當時以為賺錢有什麼難?後來才明白潮汕人的那句口頭語:錢難賺,屎難吃。
冰火:潮汕人說話咋這麼難聽?那你怎麼辦?
茨岡:好在我也不需要賺很多錢,慢慢的我也跟當地的漢學家熟了,有許多有關漢語的工作。可是又呆了幾年之後,越來越思鄉。那邊畢竟看不到中文書報,報亭裡只有一份歐洲時報是法國華人辦的。梁園雖好,並非久留之地。而且當時國內的環境也很寬鬆,於是決定收拾細軟,啟程回國。
冰火:回來之後幹什麼呢?
茨岡:老本行唄,別的也不會。開頭先在網上發歐洲故事,期望引起投資人注意,拍電視劇。結果還真的就被人看中了,天津電影製片廠打算拍我的一個故事,講的是非法移民的事。左改右改,改到大家都滿意了,廣電部下文件了——涉案劇一律退出黃金檔,無疾而終。
冰火:點兒夠背啊?
茨岡:呵呵,我不會拉關係,這也是失敗的原因之一。後來我又弄了一個電視劇本,三四十集,還獲獎了,叫《黃金家族》,有大領導還談過意見。我心想這回好好賺點錢,結果還是因為人際關係,詳細就別說了,又黃了。
冰火:是不是有人要署名?
茨岡:不說了不說了,然後我不弄電視劇了,弄電影,正好有個行業出了個英模,就跟《楊善洲》類似,讓我弄,弄唄,國家的錢,好好弄。
冰火:弄好了嗎?
茨岡:弄好了,人情味十足,有血有肉,審片的人都說好,還獲了一個省的五個一工程獎。
冰火:這下賺錢了。
茨岡:賺屁錢,賺了一場官司。這個電影實際拍攝時間前後也就是一個月,但兩年才完成。
冰火:啊?兩年才完成?幹什麼呢?
茨岡:沒事兒,一點事兒都沒有,就在酒店裡住著。
冰火:怎麼回事啊?
茨岡:開頭是等修改意見,一等就是幾個月。後來等出品方部裡換屆,要明確誰是一把手誰是二把手。
冰火:拍電影跟誰是一把手有啥關係啊?
茨岡:關係大了,出字幕的時候,一把手就是總監製,二把手就是總策劃,其餘的把手則在一堆監製策劃裡面。我也不懂,但人家出品方告訴我這是萬萬馬虎不得的,這是政治。我一聽政治就慫了,可是誰知道哪天換啊?不就死等著嗎?
冰火:等到了嗎?
茨岡:等到了,字幕也通過了,可是出品方賴帳了,說好的酬勞不想給了。咱有合同啊,咱也有脾氣啊!花錢請律師,十多萬,一紙訴狀,直接把出品方告到了法院。
冰火:贏了嗎?
茨岡:當然贏了!能不贏嗎?2012年開打,北京法院槓槓的,一審二審均是對方敗訴,判決對方給我70萬元,還有利息。
冰火:那你發了筆小財啊?
茨岡:哈哈哈!我贏的是判決書,判決書是什麼?一張紙而已。我去年就聽說2016是執行年,我想這都執行年了,我的錢一定能執行回來。對方又不是沒錢,既是國企又是央企。
冰火:結果呢?
茨岡:結果還是哈哈哈,判決書是沒有用的!
冰火:我艹,八年了?抗戰不才八年嗎?
茨岡:現在抗戰是十四年。我真的認識到了,像我這種讀書讀到腦子不清爽的人,在這個社會是很難生存的。我現在就是靠賣文,幸虧有你,有彗心這樣的好朋友幫忙,有粉絲的眷顧。張恨水說:熱腸雙冷眼,無用一書生。誰堪共肝膽?我欲志姓名。與我肝膽相照的人,我自會牢牢記住。願意買我書的,就請找冰火微信binhuo5942和彗心微信46709555,找我也可以:wxhblj
冰火:最後問一句,你為什麼用「關於我」這樣的題目?
茨岡:我們曾經有一位非常著名的歌唱家叫張權,她對政治很幼稚,大概跟我也差不多。她當年寫了一篇文章發表在文藝報上,因此成了右派。文章的題目就叫「關於我」。
冰火:艹,起個名都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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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皆為作家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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