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人們對油畫修復師這個職業較為陌生,也沒有幾個人可以說清楚他們是如何工作的。今天讓我們認識一位油畫修復師——蔡舜任,同時看看他具體是怎麼工作的。他曾為國內外多間博物館油畫及廟宇彩繪文物擔任修復工作及諮詢顧問,第一位進入烏菲茲美術館修復喬託畫作的華裔修復師。
/一/
我想大家都很渴望成功的滋味,可是其實有時候,有一些從失敗的經驗當中學到的事情,可能對你一生有更大的改變。我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一直都是從錯誤之中,從挫敗之中去學到一些慢慢修正我人生道路的經驗。
大家也許會問,你為什麼去學油畫修復,你怎麼知道油畫修復這件事情?我們倒不如來想一想,為什麼藝術品需要被修復?大家可能很難想像,其實藝術品跟人一樣,它也會隨著時間慢慢衰敗,慢慢老化的,那麼我是怎麼樣去知道藝術品會壞掉這件事情呢?
我19歲的時候,是一個非常想要成為大畫家的熱血青年。這是我十九歲的時候的畫作,這個畫作沒有賣掉,就跟很多悲慘的美術系學生的遭遇是一樣的。所以你最好祈禱你的房間夠大,因為你畫了這麼大的東西,又沒有賣掉,只能把它塞回去。
所以我的畫作就拿氣泡布捆一捆丟到了自己家的一樓,一放就放到了畢業,乏人問津。等到畢業的時候,我爸爸就打了一通電話給我說,讓你讀了四年美術也不知道你到底讀了什麼,最後畢業了還要給你開一筆錢,讓你請個卡車把這些破東西載回來。這時候我急急忙忙把這個氣泡布撕開一看,不得了,我原來靚麗的畫作怎麼了?
原來,因為臺灣臺中這個地方比較潮溼,所以氣泡布一悶悶了三四年之後,我的畫開始整片整片地脫色,然後旁邊這個框也開始因為潮氣的關係,上面很多物質開始斑駁,然後翹曲掉。你們有沒有看到這個遠遠的地方,好像還有兩個白點在那邊,那是什麼?不要懷疑,就是豆大的黴菌,正在很開心地生長著。
所以因為這樣一個錯誤,我開始知道,原來藝術品也會壞掉的。所以我想,藝術品既然壞了,有沒有辦法修?在十幾年前的環境裡,對於藝術品修復的訊息基本上是很難獲取,剛好我那時候的教授是蔣勳老師,他見多識廣,告訴我說,在日本或者歐洲,對於藝術品的修復已經行之有年了,如果你對歐洲文藝復興畫作特別有興趣的話,你要不要朝義大利或者是法國這個方向去找找看。
因為這樣子的陰錯陽差,我在畢業之後,當完兵,工作了一兩年時間,就到了義大利的翡冷翠。所以今天毋寧說是要去介紹一下藝術品修復是什麼,我倒覺得不如是藉由修復的工作,帶大家到世界各地去看看,因為我工作了大概快十年,這個工作帶著我環繞了世界一圈。
/二/
1966年,翡冷翠,就是佛羅倫斯發生了一次很大的水災,把整個城市裡面的文藝復興瑰寶都淹沒掉。40年後,我到了那個城市之後,還有一大批一大批當時候損壞的東西需要修復,所以你們知道,從1966到1976年這個災難的十年之間,當地有非常多的名畫資源,可能你明天要去修一張達文西的,後天要修米開朗基羅的,大後天剛好排到拉斐爾的畫。
當時這十年之中的這些青年,基本上都因為這個水災的關係,學到了第一手最寶貴的修覆信息,那麼等我四十年之後去翡冷翠學修復的時候,每一間學院裡面都會有七八十歲的老教授,就是當時候第一批的修復師,那他們其實基本上都是學院裡面的寶。
這是目前這個翡冷翠的狀況,你可以看得到,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城市,然後中間有一條綠綠的、不太乾淨的河流,Fiume Arno,就是阿諾河,從城市中間貫穿,把城市分為南北兩邊。
為什麼我最後選擇去這個地方?因為它是文藝復興的起源地,基本上這個城市裡面不管士農工商,販夫走卒,他們都只想著一件事情,他們嚮往著這個城市能夠不斷維持著三百年到五百年前的模樣,所以你可以知道,你在這個城市裡面,你可以學到最多關於修復的精華,以及文化和生活上的思考。
我到了翡冷翠之後,其實好玩的是,在學院裡,我覺得我的時間緊迫,因為當我當完兵,然後又工作了一兩年之後,當時我已經二十五六歲了,而我身邊的這些同學,可能都是十八九歲的小朋友,所以我會覺得,我需要壓縮我的生命跟時間去學習。
所以那個時候就有一個奇想出現,我能不能不要像一般留學生一樣,我能不能夠踏出去,就是離開這個學校?那我跟這個學院裡面的這些老師教授溝通了很多,最後決定:重要課要來上,要達到一定出席率,重要考試要來考,因為還是要拿到文憑跟我父母交待一下。
總之,我跨出了這個學院之後,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我該怎麼樣去找工作。當時每天在上學途中,都會看到在翡冷翠街上有很多像修復工坊的地方,我就想說,我能不能自己用當時還很破爛的義大利文,寫好履歷,然後一間一間去發。
我就開始到每一個看起來像修復工坊的地方去,然後問他說,你們需不需要免費的學徒?第一個禮拜的時候,基本上都是被踢出來、被轟出來的,因為他根本搞不清楚你要來幹嘛,不知道你到底哪裡來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可能也從來沒有遇過這樣子的一個亞洲人。
但到了第二個禮拜以後,我發現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的臉皮是可以訓練的。你忽然不會再怕這些責罵了,你可以很順暢地把這個履歷拿給他,然後他把你趕出去的時候,你就跟他說GRAZIE,就是跟他說謝謝你。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大概過了快一個月的時間之後,我找到了我的第一位師傅。那時我非常開心,非常興奮,但是可能我周邊的朋友只有很少數會為我感到慶幸:你已經二十五六歲,然後找了一個完全沒有薪水的工作,你有什麼好開心的?
但是當師傅告訴我說,願意讓我當他學徒的時候,我心裡的感動和激動是無法言喻的,就覺得一切妥當了,我已經可以走上修復師之路,因為我已經找到了我的師傅,要開始學習了。
/三/
這是我的修復工坊,在這個聖靈教堂的鐘塔下面的一個小閣樓裡面。等到真正到了修復工坊,然後我跟我的師傅一對一,我就想說我一定可以學到精華,很快地就變成正職的修復師了。
等到了那邊以後你才看到,我身邊有兩張這麼大的畫作,這旁邊還有躺著一張跟立著這張是一樣大的。因為我當時候的師傅叫Andrea Cipriani,安德裡昂先生,他剛離開他的師父出來自己開業,雄心壯志之下接了幾張大的作品,他一個人搬不動,所以要找一個人幫他搬東西,所以我就是那位去搬東西的人。
我第一個半年,大概六個月的時間,除了搬東西之外,我還做了其它蠻沒有意義的事情,就是掃地跟撿垃圾,這就是我的學徒生涯的開始。每天都想要放棄,每天都覺得我又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但是每天當我起床的時候,我就想說,好吧,還是去一下好了。
就這樣一整天跟著師傅耗在他這個小小的工作室裡面,過了幾年之後,我反思之後突然想到,其實第一個半年很紮實、很無聊的訓練,其實是一個非常有用的功夫,為什麼這麼說呢?
這是我在大概五年之後,來到荷蘭國家級的修復中心裏面去工作。我後面這一張畫作大概有五公尺長,然後大概三公尺多高,我跟荷蘭修復中心油畫部門的總負責人,就是我身邊這位,兩個人可以搬著這張畫作,立著搬走兩百公尺。
所以當時你基本上學到的不再只是搬東西,你學到的基本上是持拿文物,就是當一件五塊錢的東西拿在你手上,跟一件五千萬的東西拿在你手上,那個感覺是很不一樣的。
那所以其實在一開始這半年,我被訓練出了基本功夫。但那是後話了,開始的時候我對師傅是非常抱怨連連的,就想說,我這麼優秀的一個英才,從亞洲跑來這裡找你,居然叫我來這裡幫你搬東西,想不通。
那另外一件事做什麼?撿垃圾,撿什麼垃圾,就是當他在做修復的時候,他就會一直丟東西出來,我就在他後面撿東西。他常在義大利修復的畫作,可能就有三四百年了,在這個畫作後面他修復的一些材料,可能也有一百年兩百年的歷史,所以你必須要分辨,他丟出來的東西,哪些是可以收起來、有用的,哪些就是垃圾,真的要丟掉的。
例如像油畫修復裡面常常會做後面的relining,等於是一個新畫布的裱貼,下面這張畫布,原本那張大概是400年前的畫作,後面這張新貼上去的畫布,當時我們推斷,大概也有200年的歷史。
所以這樣子200年前的畫布,我們剛好可以拿來補18世紀或19世紀時候的畫作,如果剛好紋理、材質、特性都差不多一樣的時候。
這張是另外一張大概18世紀時候的畫作,我們就拿這張兩百年前那張畫布撕下來,撕下來大家看起來像垃圾的東西,剛好就做好了這個補綴,所以你們可以看得到這是一個過程,然後最後在完成的時候基本上你這個畫布這個新舊的交接處已經看不太出來了。
然後這是我當時的師傅,他非常悠閒地在做這個全色的動作,我還是在旁邊掃地,沒有其它事情可以做。半年過去之後,我終於得到了他的信任,有一天早上,我看到他在畫櫃裡翻來翻去,翻出一張畫作。
我心裡想,時來運轉了,熬了半年終於熬出頭了,師傅終於讓我修東西了。等這張畫終於拿到我面前的時候,我非常傷心,怎麼這麼醜,怎麼我第一張修復的畫作就是這麼醜?但是師傅只冷冷地丟了一句話,Leo,Leo是我的義大利文名字,因為你只有四流的技術,所以你只配修四流的畫作,好不好?
當時我很生氣,可是其實你後來可以了解,手藝,在尤其是我認知的義大利工坊這個教育體系裡,它是非常嚴格的。那我能做什麼?其實我不是在做大家想像當中的,拿著筆啊,再畫上那些破掉的地方,就可以開始做很漂亮的全色、補色的動作。
我在安德裡昂那邊工作了快三年,直到我要離開他的時候,我只做了一件事情。除了前面說的搬東西、掃地之外,我做最基礎的肌理重建。油畫上面都有很多的肌理,久了以後會斑駁,那斑駁之後,我們不能用這個油畫顏料直接把它補回去,我們一定要先用白漿這個漿料,然後製作出肌理之後再覆蓋一個保護層,上這個修復顏料。
例如像手這個部分,大家可能會想,這個破洞的地方我填滿了,然後後來填色上去就好了,但是不行,因為如果你一開始把顏色畫上去了,在某一個角度看的時候,畫面會直接反光。你該怎麼做?
你們看到這個畫作大概也有一兩百年了吧,有很多破爛的肌理部分,我們把肌理重新做出來,所以在這個短短的可能只有1.3公分的地方,你拿著可能只有一根毛這麼細的筆,然後做出周邊的這些肌理,把它複製出來,讓這個破碎的地方跟周邊做連結,蓋了一層保護層之後才能夠在上面上色。這個功夫是一般人根本看不到的細節,就由我這個最卑微的學徒來做。
好,那各位再看一下,等過了幾個月之後呢,我居然可以駕馭這件事情了,你可以看到,這塊深紅色的地方,連毛刷都可以一根一根一根地接起來,再覆蓋上顏色之後,你就完完全全看不到修復的痕跡了。
又過了兩年,我一直沒有在做新的事情了,只是越做越大片,這就是我的學徒生涯。直到我畢了業之後,已經在學校拿到文憑,然後又通過了託斯卡納大區的修復師認證,拿到認證之後我就回去問我師傅說,為什麼我在學校裡都已經可以修一張畫了,在工坊裡面還是做這樣子的事情?
師傅說,Leo啊,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位畫家?我說我知道,師傅接著說,所以你身上有非常強的創作欲望,你知道,我必須要用這個方式,把創作欲望從你身上拿掉,用這種非常刻板的方式,慢慢慢慢一點一點地磨掉。
我對義大利人講話是懷疑的,就是基本上他這樣講我會半信半疑,然後我就問說,有沒有其它原因呢?他說還有啊,因為這個工作非常累,所以呢,等到你以後有學徒的時候,你再叫他做這個事就好了。
總之,我抱著疑惑離開了他,但是我實際上真的得到了非常好、非常紮實的基本功。所以我很快去了New Orleans。大家可能會想說,你要去紐哪裡工作,一定會想到你去紐約去了,光鮮亮麗的,結果不是,我跑到了美國最南邊的New Orleans,也就是紐奧良去工作了。
/四/
為什麼?我又在追著水災跑。2005年的時候,卡特琳娜颶風毀掉了紐奧良大半邊的城市,過了兩年之後,快2007年中的時候,這個城市的市政建設恢復到一定程度之後,我大概已經可以估計到,要開始修一些藝術品了。
所以那時我就去應徵,並且馬上就通過了資格審核。我覺得都是這好像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一些地點,因為我自己本身非常喜歡爵士樂,那大家也知道,爵士樂的發源地就在紐奧良。我到那邊去除了工作之外,每天就泡在爵士吧裡面。
那這是我住的地區,我寄這張照片給我爸媽看,他們就說,你去那裡幹嘛,你到那邊到底要做什麼?他們沒有辦法想像我又去了哪裡,我又在做什麼,所以其實我在歐美做修復這十年,可能只有最後兩年我父母比較不擔心,其它時間都很擔心這個兒子到底在國外做什麼事情。
這是我在紐奧良的小房子,我在那裡做修復。在大概半年一年的很短時間內,我就修了大概三四十張的畫作。
其中有一張畫作,業主拿來給我的時候,他一直告訴我說,Leo, this is very very very beautiful,記得,三個very,非常漂亮對不對?但是我拿到的時候,我還是要跟他確定一下,This is very very very beautiful? Yes, very very very beautiful.但我心裡還是很懷疑,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們就先把畫框直接送給畫框修復師修復。其實修復是分得很細項的,就是你以材料來分的話,基本上可能有織品、家具、兵器、油畫、壁畫等等,分起來可能二三十種的修復,畫框就有專門的畫框修復師,但是他直接把畫框判死刑了,無法修復。
那我能把這個畫作判死刑嗎?我心想這畫怎麼這麼黑,拿到的時候還有一股異味,因為它是在水災的時候漂到水裡去,油畫畫布如果漂到河裡去,它其實就像一條桌布一樣,反正水來它也吸,油來它也吸,什麼髒東西來它都吸,放在那邊放了兩年沒有人修它,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它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
那既然決定要修它,就要開始做資料的收集。我慢慢從一些信息裡面發現,它的確是一張還不錯的肖像畫作,所以我們開始做溶劑的測試,要清洗它之前要先做溶劑測試,先從周邊不重要的地方,開始一點一點地去做測試,慢慢清洗出來。
你看,一張品相還不錯的17世紀初畫作慢慢出現了,但是因為這種古董油畫基本上每幾十上百年可能都會經過一次修復,上一次修復使用了非常糟糕的材料,讓它裡面的肌理破損得很嚴重,所以最後它只能留存下來可能不到60%的面積,我們要想辦法,把它布破掉的地方把布補回來,肌理失去的地方把肌理補回來,顏色掉的地方把顏色補回來。
所以我們慢慢來看一下這個過程。等到那個破布,然後一直到恢復到它上了框的時間,大概一個半月到兩個月,每天大概修復6-8個小時,慢慢慢慢地做,中間那個過程可能要講八天。
這是修復完成之後的時候這些細部的部分。大家看一下這個項鍊,那個業主可能每一兩個禮拜就會突然想到,很緊張來看他very very very beautiful的畫作,然後他最喜歡跟我玩的遊戲,就是猜我這個項鍊哪邊是我修的,但是他每次都猜錯,因為看不出來。
那大家再看一下,在非常困難的頸項的部分,因為你做畫就很困難了,更何況你是在做修補。所以,不能急,然後要慢慢針對文物的特性,了解它,跟它對話,從它本身上面找到信息,找到你修復的一些條件,慢慢復原它。
所以我覺得,這幅畫對我來說是一幅非常非常重要的畫作。這也是我從開始修復開始,可能學了四五年下來修得最困難的一張。也因為這一張畫作的修復,讓我得到了另外一個機會。
/五/
我後來又選擇再回到了義大利,然後讀我的第二個學位,就是另一個碩士學位。當時我因為就是藝術史教授的推薦,進入了義大利,也可能是全世界最知名的修復師,Stefano Scarpelli的工作室。Stefano的工作室裡面,基本上只有義大利國寶級的畫作,比如波提切利的畫作,達文西畫派的畫作,或者馬薩喬的畫作,甚至喬託的畫作。
當時我就帶著這個小公主的案例,告訴他說,我想要來你這裡工作。Stefano其實不看我的學歷,也不看我資歷,只看我這張小公主的修復過程,他只問我一句話,他說這是你自己修的嗎,是你一個人做的嗎?我說是的,他就說,好,你可以來了。
他已經告訴你,你的手現在可以碰這樣子等級的文物了。所以當我進到Stefano的工作室的時候,這是他的工作室,非常像一個小小的、非常精美的畫廊。我在這裡第一張碰到的畫作,是聖洛蘭佐的布施,是由義大利非常有名的巴洛克時期畫家Bernardo Strozzi所畫,現在收藏在美國聖路易美術館裡面。
我拿到這張畫作的時候,先待了兩個禮拜,沒有做任何事情,因為我看不懂。從二級畫作、三級畫作,直接跳到一級畫作的時候,你會發現裡面有太多細緻的部分,慢慢在Stefano的教導之下,我才找到了真正能夠前進的契機。
這幅畫修完之後,如果你們有機會到美國聖路易美術館,就會看到這張畫作。那也是因為這樣子的關係,我才能夠慢慢地跟著他,學習到了更多的專業知識,直到我進入烏菲茲美術館,我應該是第一位進入烏菲茲美術館,修復喬託畫作的華人修復師。
面對著喬託那張700多年前的畫作,那就是另外一個境界,真正最困難的部分還是只能由有三四十年經驗的Stefano來執筆,我們只能做旁邊的輔助工作,但是對我來說已經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經驗了。
各位可以看一下,這是修復之前和修復之後的對比。
/六/
在義大利的經驗之後,我又來到了荷蘭,在荷蘭的國家修復中心工作。在荷蘭我住的地方比較遠,我在那裡基本上每天騎腳踏車來回20公裡,但是因為修復工作的習慣,讓我已經養成了這樣子一個態度,就是我每天必須完成我想完成的事情。
大家可能會說,不會啊,蔡老師,你在那裡很好啊,荷蘭多漂亮,剛剛那個風景,每天騎腳踏車非常愜意。對,但這是春天跟夏天的時候好不好,大家也想一想,也會有秋天跟冬天的時候吧,所以這就是我冬天騎腳踏車的時候看到的景象。
我每天騎,沒有中斷過,這是那一天就騎到了上面是雪,下面已經冰封了,我的60年的腳踏車已經沒有辦法再動,然後我走路拍了這張照片,我大概每天就是這樣子去工作的。
在荷蘭,我修復的基本上是阿姆斯特丹美術館、阿姆斯特丹皇宮裡這一些國寶級的物件。我對這一幅群魔亂舞的畫作印象非常深刻,這是那張油畫,然後它掛在阿姆斯特丹皇后的寢宮裡面,你們可以想像,一個人晚上睡覺,居然要看這種畫。
荷蘭人還跟我開玩笑,如果修不好的話,皇后會修理你的。各位看一下,這是非常非常精緻的畫作,可是不是太好伴入眠的畫作,好的,那我也常需要,幫一些神像燙頭髮之類的,然後這裡有一個St. Joseph,也會乖乖地看著我,在幫他修他的手指啊什麼等等的。
這快十年的經驗下來,我做了非常多的修復案件,慢慢從學徒變成了一位專職的修復師。在2010年的時候,我被荷蘭政府指派參加上海世博會的荷蘭館,擔任上海世博荷蘭館的修復師,這又成為了一次契機。
這是當時候的荷蘭館,我在裡面修一間時鐘店。這其實是荷蘭的一個裝置藝術,把它整箱從荷蘭運來中國上海,然後在我上海世博的一個館裡面,把全部126件材料完全拼裝起來,保護好,然後等半年之後,我再把它完整地拆卸下來,分裝好再寄回荷蘭去。
/七/
也是因為這個關係,我有機會回到了亞洲,我看到了在亞洲,在大陸,在臺灣,其實一樣都有著藝術品沒有被好好保存的問題,我發現,在這裡,在歐洲學習了大概近十年的這些專業也可以幫助這裡做一些事情,所以我陸陸續續開始修復了一些亞洲名家的畫作。
這是周春芽的Green系列,從這個紫外光裡面你可以看到,顏料開始有一些變質變色了。這是在修復完成以後的效果。
我也修復了臺灣的名畫家前輩畫家陳澄波,那最近在大陸這邊也有他的巡迴展覽。
亞洲進步得非常快,所以很多老的東西,屬於文化文物的東西,被破壞的速度超乎想像。我回到了臺灣之後就在想,除了這些西畫,我能不能夠幫這些文物做一些事情。
各位看一下,這是在臺灣的時候,尤其在南部最老的城市臺南,然後有非常多藏家收了非常多老舊的門神,他們把它搶救下來了,因為他們害怕讓國家去處理這些對象,因為一定會處理到壞掉,這十幾年來其實在臺灣的所謂的修復或者整復,其實可能就是直接地把它重塗或者重繪掉,或者是你覺得這個廟宇太麻煩了,還要把它慢慢修復,倒不如把它打掉,蓋一間一樣的東西,就叫做「修舊如舊」了。
其實這不是一個非常好的方法,你們可以看得到,大部分修復完成的門神這個部分,都是這樣子斑斑駁駁,破破舊舊的,可能大家都會覺得說,因為它是古蹟,古董了,可是你想一想,剛剛你們看到的這些畫作,其實都有四五百年的歷史,但是這樣子的門神可能才幾十年而已,所以它修復完成的時候,為什麼不會是漂亮的?
所以我們一直在研究,其實你真正應該恢復文物舊有原貌,並且讓時間淬鍊的痕跡保留下來,那當我拿到了這樣子老舊的門神的時候,我們開始用比較高階的紅外線,去為它做科學的分析,然後開始慢慢和一些專家一起研究,慢慢處理它。
一扇門,光做一個清潔,就要做三四個月。三個修復師,每天工作6個小時,然後用很畸形的姿勢去處理它,你們可以看得到,我們大概就是站著也刮,蹲著也刮,然後躺著也在刮東西,反正就是每天不斷地循環。
但我們在清潔表面時用的是非常細緻的吸附方式,慢慢把它的表層髒汙,還有老舊的保護層給去除掉,尤其金箔上的這個墨線是非常難保存下來的,那我們基本上修復完成之後,95%以上都可以留存下來,你們可以看得到,我們修復完成的門神跟之前的例子完全不一樣。
那最後我們這是在全色的這個部分,一點一點,你全色的痕跡絕對不會出現,當然你也不可以在旁邊籤名:蔡舜任修,這是絕對不被允許的。等門神修復完成之後,它變得光鮮亮麗,因為可能以前這塊土地上還沒有對文物採用過這種態度。
/八/
今年年初,我們在瑞典斯德哥爾摩參加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一個國際研討會APR,Architecture Pattern Research Conference。當時這些西方的頂尖修復師齊聚一堂,而我們的展出,也贏得了非常多的迴響。
我今天非常高興能夠以在歐洲的修復經驗,跟各位分享,我想在中國一定有著更多更多的文物,急需要各位關懷的眼神去保護它。在這個快速演變的時代裡面,我不在乎你真正擁有多少文物,而在乎你能保留下了多少文物,我想,這才是真正能夠讓我們的文化延續下去的重點。
來源:一席 作者:蔡舜任 原標題:修復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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