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在古人心目中有著極高的文學地位和社會意義。「詩言志」,小者可以抒發一己之悲歡離合、理想抱負,大者可以抒發對家國天下的憂患關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詩歌甚至是文人另一種參與政治、引導輿論的方式。
就如很多文人,沒有資格向當權者獻言獻策,但是他們可以寫詩反映民生疾苦。如果詩寫得好,流傳廣,可能就會被當權者看到聽到。
同樣,文人也可以通過詩歌,向百姓揭露朝廷的醉生夢死,引導廣大群眾的輿論對統治者進行監督,當然,可能這個監督力度很小,但卻不容忽視。
當然,古代不像如今言論自由。古人因為詩歌而下獄的不在少數,比較著名的像「烏臺詩案」。所以古人一般是寫「諷刺詩」,諷刺詩的精髓,在於含而不露。如果表露得太直白,可能詩還沒傳出去,自己就遭殃。
而且太直白,就與罵人無異,不是詩歌藝術了。一般來說,諷刺詩都是用「借古諷今」的手法,更含蓄一點的,則是名褒實貶。讀起來像是誇人,但仔細品味,才發現是罵人,可即便發現了,也沒有證據。
就如杜甫以「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送給花敬定,這首詩明明是諷刺花敬定的,他可能還激動著感謝杜甫贈詩呢。
中唐時期,有一位叫做張詩人曾寫過兩首詩諷刺楊玉環姐妹恃寵而驕,其中第二首,許多人卻認為這是誇女人的,並且後來還誕生一個成語,專門形容女子不加粉飾。詩為: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此詩說的便是楊玉環的三姐。楊玉環被唐玄宗封為貴妃之後,備受恩寵。對此,白居易一首《長恨歌》已有體現,「三千寵愛在一身」。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的兄弟姊妹「皆列土」。
這並非白居易為了寫詩順暢而編造的。楊玉環得寵之後,其堂兄楊國忠被冊封為衛國公,她的大姐封為韓國夫人,三姐封為虢國夫人,也就是詩中說的這位。
楊玉環天生麗質,她的幾個姐妹也都非常美麗,據一些史書記載,虢國夫人在唐玄宗那裡也非常得寵,二人關係曖昧。
首句張祜便用「承主恩」來形容虢國夫人收到的恩待。這個詞表面上看來沒有什麼問題,是誇她地位尊崇,能夠受到皇帝的優待。但女子能承皇帝的恩,一般都是妃子,虢國夫人並非嬪妃,卻受如此待遇,很明顯是諷刺。
第二句,像是在平淡的敘述一件事:虢國夫人清晨騎著馬進入了宮門。這句看似不帶主觀情感,實則有斥責之意。古代的皇宮,不是隨便能夠進入的,除了平時上朝,一些位高權重的官員,也要經過允許才能進宮。
而虢國夫人並非官員,只是楊貴妃的一個親戚,卻能夠自由出入戒備森嚴宮中,可見侍衛對她的熟悉,唐玄宗對她的恩寵。更過分的是,她還可以騎馬入宮門,這在古代,一般都是立了極大功勞,或者資歷很老,聲望很高的官員才有的特權。
由此,可管窺虢國夫人恃寵而驕的程度。
三、四句是連貫的,表面上看,是寫虢國夫人和楊玉環一樣,天生麗質,不屑於濃妝豔抹,學那些依靠打扮來吸引唐玄宗的嬪妃,只是淡淡畫了下眉黛,素麵朝天去朝見唐玄宗。
但詩中「汙顏色」可見,虢國夫人不是不屑化妝,而是擔心化妝會影響她本身的姿容。同時,如果化妝見唐玄宗,想以美貌邀寵的意味更加明顯,這樣反而會引起唐玄宗的反感。
虢國夫人不施粉黛,可能還會吸引到唐玄宗,這就像現在「宮鬥劇」常用的招數:明明非常在乎皇帝,卻極力掩飾,裝作不在乎,若即若離的樣子,皇帝反而吃這套。
所以她的不化妝,便是一種刻意邀寵的行為。張祜這兩句詩的描寫,看似誇虢國夫人素麵朝天就非常美貌,但實際是諷刺她,簡直就是宮鬥戲的精彩細節,那些嬪妃宮鬥時的心機體現。
諷刺虢國夫人,也就是諷刺楊玄宗沉湎酒色,不理政務,最終導致安史之亂。《古唐詩合解》說,這首詩罵人罵得太厲害,不過因為詩寫得好,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此詩最後一句後來誕生了「淡掃蛾眉」這個成語,便是形容女子素雅淡妝的樣子。脫離這首詩的語境,這個成語是可以用來誇人的。
另外,因為這首詩曾出現在杜甫的詩集中,一些人認為這是杜甫的詩作。雖然杜甫寫了很多諷刺詩,但他的諷刺詩多從大處落筆,並且杜甫「必不作此佻語」,所以後世判斷,這首詩的作者應該是張祜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