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題,很久以前就看過這樣一個說法,大致是如今蘇格蘭威士忌早已失去按產區劃分的意義,它不過是品牌營銷的附屬品,甚至說這樣做只會迷惑可憐的威士忌飲用者……言辭犀利,毫不留情。
細想想,這話說得不無道理。
不同國家由於地理位置的差異和文化背景不同,生產的威士忌確實大相逕庭;但酒廠眾多的小小蘇格蘭境內,大家都在生產「Scotch Whisky」,尤其是在原料和用桶界限日漸消弭的今天,「產區」這一在某個時代背景下誕生的產物,其存在的意義確實值得再討論一下。
我自己也留意過很多關於這件事的不同看法,同時也挺好奇處於不同威士忌飲用階段的你們是怎麼想的,所以今天呢,就把關於「蘇格蘭威士忌是否有按產區劃分的意義」拿出來跟大家探討一番。
首先,讓我們來回溯一下這個產區是怎麼來的。
最早的時候,蘇格蘭全境範圍內,是沒有威士忌產區地理界限的。18世紀初,蘇格蘭和英格蘭合併,1725年英格蘭修訂稅法,將「麥芽稅」的收取擴展到蘇格蘭的格拉斯哥地區。於是,一些酒廠在與稅務官捉迷藏的過程中逐漸北上轉進山野,開始私釀活動。
1757年莊稼歉收,英國頒布和實施了全國範圍內禁止蒸餾的法案,為期三年,這導致了蘇格蘭全面進入被稱為「非法釀酒」的特殊歷史時期。到1777年,蘇格蘭全境超過400個釀酒廠,但執照的僅8家,其他全是非法釀酒的小作坊。
為應對私釀和走私,1784年英國政府制定了《酒汁法(Wash Act)》,並引入高地線(Highland Line)的概念,對高地線兩邊的釀酒廠制定了不同的管束政策。高地線以北的蒸餾廠受到低稅率的照顧,意在鼓勵非法的釀酒者領取執照。
從此,非法定義上的高地產區和低地產區就這樣誕生了。
但是,為了保護低地的繳稅大戶們,高地同時被要求只能使用當地種植的穀物,也只允許使用一臺蒸餾器,尺寸還不能超過20加侖(也就80升)。次年又出了個補充法案,禁止高地的酒液出口到其他地區。低地雖然承擔了更高的賦稅,卻獨享出口蘇格蘭各城市和英格蘭的銷售市場優勢。
就這樣,高地的威士忌製造商用他們的小型蒸餾器,與低地大型蒸餾廠走上了一條不同的道路,也正是這些曾經的私酒業者,孕育了現代的蘇格蘭威士忌產業。
當然,相比低地,高地面積大得多,地形也更多樣,當釀酒人發現斯佩塞地區有純淨充足的水源,品質不錯的大麥,因此,就都跑到斯佩塞了。於是,斯佩塞逐漸剝離出高地產區被人單獨提起,同時也成了過去私釀酒業最集中的地區。
也是受制於禁止酒液出口,一部分人來到了更為嚴肅高冷的蘇格蘭西北海岸線,這裡的島嶼上孕育了很多酒廠,也成了私釀業者出口美洲大陸的最前哨。
然而島嶼區的威士忌在陳年時受到相當多海風的吹襲,酒中常常蘊含明顯的鹹味與碘味,故自高地產區獨立出來也是必然。
在島嶼區裡,艾雷島又以它更狠更強勁的泥煤風格成了一個特殊的產區。
差不多也是因為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加之資源豐富,讓連接英格蘭、蘇格蘭、美國、英國的貿易重鎮坎貝爾成為了另一個大熱的產區。
在18世紀末,這裡已經誕生20幾個合法的酒廠,以及200多個偷偷運行的非法蒸餾廠,威士忌產業的發展速度相當驚人,一度成為「世界威士忌之都」。
於是,差不多在一個世紀後,經過融合和分化,蘇格蘭威士忌隨著它的發展已經劃分了包括高地(濃鬱複雜甜美)、低地(淡雅青草花香)、坎貝爾鎮(厚重煙燻鹹水果)、艾雷島(強勁泥煤煙燻)、斯佩塞(馥鬱精緻花果)和島嶼(圓潤甜美鹹濕)在內的6大產區。
幾代人以來,威士忌酒行業一直在「兜售」蘇格蘭風味輪廓可以按區域風格分類的說法,如今已是深入人心。
進入21世紀,隨著蘇格蘭威士忌大行其道,熟稔「產區」概念的威士忌愛好者也越來越多。而且,產區就像是一把打開蘇格蘭威士忌的鑰匙,被人貼上「必背」的標籤。
站在行業內的角度,大家推崇「產區」的原因很簡單。在單一麥芽威士忌領域裡,它們代表了入門級的教育,並且是消費者了解該類別複雜性的「路標」。
如今,許多其他國家的單一麥芽威士忌開始大放異彩,如果不採取強有力的區域措施,蘇格蘭可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擠壓。於是,這些「路標」就變得非常有價值,因為,「產區」已經建立了很長時間,極大突出了蘇格蘭的歷史淵源。說白了,有點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而且,威士忌愛好者,不管從業與否,對其他人進行威士忌普及時往往也是從對地區進行模糊的介紹開始的。
至於地理位置的差異對於威士忌風格到底有沒有影響,對這一問題的見解也多來自行業內。
支持產區概念的人相信,每個酒廠都可以進行實驗並生產他們想要的任何威士忌,但這並不意味著跟他們所在的地理位置無關。
比如,斯佩塞的酒廠可以像在艾雷島上一樣輕鬆地製作泥煤風格威士忌,但是所用的泥煤會有所不同。從本質上講,「產區」只不過是通過向消費者展示確實存在風格不同但又有些許相似的威士忌(儘管有些含糊),來釋放「威士忌是一個極其複雜的東西」這一信號的。
當然我們也看到,對威士忌的普及趨勢已從對風格的教育逐漸轉向對品牌的宣傳與推廣,這其實是與「產區」概念相悖的。
有人說這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如果每個品牌都只講述自己的故事,那麼蘇格蘭威士忌行業最終被人記住的只有幾個零散的單一麥芽威士忌品牌。
更有行業內的人產生了擔憂,一旦大家脫離了這些「產區」的路標,那麼酒廠的大麥來自何處,裝瓶前要用什麼水源來稀釋威士忌……這些行業中有責任讓它更加透明的工藝說明,就會越來越模糊,甚至會消失殆盡。
其實,這也回應了為什麼大家會越來越認為威士忌裡沒有「風土」特徵。
就像我文章開始時候說的,現在蒸餾廠越來越不依賴於本地的原料。就我所知,斯佩塞的泥煤會在高地的某個制麥廠用來燻麥芽,然後這些高地的麥芽又會運到艾雷島的酒廠,用來製作威士忌……
如果完全拋棄威士忌產區的概念,並否認蘇格蘭單一麥芽威士忌具有奇妙的區域複雜性,同時又沒有一種可行的新方法代替它,那麼這種現象會變得更加常見,而且蘇格蘭威士忌也會越來越混亂或趨同。
當然,持否定觀點的人,對這種說法並不買帳。他們覺得蘇格蘭威士忌產區的劃分相當雞肋,根據釀酒廠的位置對威士忌口味或風格進行的任何分類都是過時的,而且,對普通的蘇格蘭威士忌飲用者沒有任何意義。
舉個例子,有人可能會說「艾雷島」仍然是對產區的一個可行的描述詞,但如果大家紛紛持有「艾雷島=泥煤」這種觀念,甚至作為選酒的依據,那就是對布納哈本(Bunnahabhain)和布赫拉迪(Bruichladdich)的傷害。
因為這倆品牌都不是以泥煤風格著稱(這裡所說的「布赫拉迪」是指其無泥煤的品牌)。同時也讓人忘記了現在的泥煤威士忌不是只有蘇格蘭才能生產。
對反對者而言,釀酒廠應僅使用XX地區來描述其酒廠所在位置,而與如何解釋威士忌酒的風味無關。
而且,按產區對威士忌進行分類是有困難的,畢竟釀酒廠之間沒有絕對的共同點。比如,你可以站在第林可(Teaninich)的大門口看到大摩(Dalmore)釀酒廠,當倆酒廠放一起作比較的時候,你不可能說它們都與高地風格保持一致,因為這倆完全處於風味的兩端。
重踩產區觀念的除了威士忌普通愛好者外,還有酒廠的釀酒人。
蘇格蘭新晉酒廠孤狼(LoneWolf)的蒸餾師Steven Kersley就對產區的概念嗤之以鼻。他表示自己無意發展傳統的「高地風格」,主要是因為他認為它不存在,而且也不應該存在。
他說:「我們永遠不會被說服致力於一種特殊的『威士忌』而釀造威士忌。蒸餾並實現特定區域風格的概念不會讓我感到興奮,反而覺得這阻礙了創造力。」
確實,在創造威士忌過程中,可以自由地進行全方位的實驗才是成為蒸餾者最有意義的部分。釀酒是件既嚴謹同時又很酷的事,會產生許多未知的新發現。
關於風格和風味的假設不能視位置而定,所以,他建議打破「產區」這種固有觀念,將焦點重新集中到威士忌酒的質量上,而不是在蒸餾的地方。
其實,在產區是否有必要存在的這件事上,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有爭議總是好的,說明大家都在關心著或希望蘇格蘭威士忌能更好地發展。
作為一個威士忌文化的傳播者,我很能理解「產區」存在的意義和依據,因為,當你向別人普及一樣東西,尤其是在他人概念之外的新東西,最容易理解的始終是側重於區域性或者是共性的特徵;當你深入了解這種東西後,它的特殊性個性才會成為你記住它的關鍵。所以,幫助建立基本「認識」,產區地圖是很有效的手段。
當然,隨著我們喝過的酒越來越多,我們才會漸漸摒棄一些條條框框的東西。威士忌的世界之豐富,不是蘇格蘭六大產區6種風格就能定義得了的,我們希望每一瓶威士忌都能在燦若星河的芸芸酒款中,各自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