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伊始,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讓全國人民經歷一種特殊的生命階段。24小時不間斷疫情通報,每天新增死亡數字背後,是一個個鮮活生命和因此陷入悲痛的家庭。
不管是這些失去親人的家庭,還是戰鬥在一線的醫護和公務人員,或是被疫情困在家無法正常上學的學生,以及捐款捐物的網友,居家隔離的民眾,這場危機,引發許多個體與家庭的悲傷、恐慌和焦慮。
如何守衛生命安康,如何面對突然到來的生離死別,人們似乎面臨著一份關於生命教育的艱難考卷:我們,究竟該怎樣面對生命和死亡?
今年2月,教育部發出通知提到,「停課不停學」要注重加強愛國主義教育、生命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
近日,上海市提出將生命教育納入幼兒園和中小學課程。疫情當中,很多學校在線課程也融合了生命教育。
在當下全國疫情基本遏制,積極復工復產之時,通過對生命和死亡的思考,可以讓那些受到創傷的家庭和個人以及經歷這次疫情危機的人們重新審視人生,從中得到更多的愛、勇敢以及面對死亡的從容。
這是一份2020年初特殊歲月給予我們的生死教育。但陪伴、親情和愛打底的人生,讓很多人看到生命新的光亮,開啟生命另一種厚度與可能本期「青話題」欄目關注的人物,有在疫情期間赴武漢為有「身後整理」需求家庭提供陪伴並幫助完成遺物整理的年輕人,有在疫情期間開設網絡課堂為學生和家長講生命教育課程並倡議學校積極開展生命教育的教師,希望通過他們的訪談讓人們對生命教育有更為深刻的理解,看到生命新的光亮。
90後整理諮詢師西卡:關懷生命,整理人生
疫情期間,90後整理諮詢師、國內專注於整理與收納的團隊「卡氏整理CaSe」創始人西卡,關注疫情最嚴重的武漢生離死別的一段段故事,揪心的同時,她萌發一個想法,那就是赴武漢幫助、陪伴更多家庭跨過這個悲痛階段。
她發起一個「身後整理,物有所依」公益項目,招募有「身後整理」需求的家庭,陪伴並支持完成遺物整理的過程。
「身後整理的過程是殘酷的,物品依舊在,人卻已經離開,物是人非的感覺朝人撲面而去,這次疫情,不少病人家屬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卻已經不得不接受突如其來的告別。」西卡說。
整理過程點點滴滴都在提醒著你,也許是一件老物件,代表一個時代的印記;也許是一張老照片,定格一個純真的笑容;也許是一個社交帳號,讓人看到一個閃閃發光的普通人。每一個物品背後,都藏著一個飽滿人生,家屬帶著追思,面對物品整理很難獨立完成。
西卡說,身後整理諮詢團隊的關鍵作用,是陪伴並支持家屬深情而高效地完成整理過程,某種程度上,也透過物品整理,完成自我心態、情緒整理。
「一個人希望以什麼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希望如何處置自己的財產和權利等,這些都可以由自己來做主,可心願和遺產好解決,遺物呢?
事實上,因為經濟價值有限,不少留下來的遺物都是無人處理的。」西卡覺得,相較於炙手可熱的錢財和不動產,那些承載著個人情感甚至整個人生的物品去處可能更讓主人擔心。
「妥善安置他們的遺物,就是維護了他們生而為人最完整的尊嚴吧!」如果說,整理是與自己對話的有效方式,整理師,是幫助梳理人與物品的關係,那遺物整理師,就是從遺物中探尋「人生」,聯結逝者和親人關係的事業。
「物品是使用者的映射。我們很多時候在說物品,實際我們說的都不過是人心。物品是精神一個最直觀的凝聚,所以家屬會控制不住將物品人化。我們能夠幫助的是用整理思維輔助家屬完成梳理和收納,並為物品提供去向建議,如果對方需要的話。」西卡說。
「整理思維」是西卡作為職業整理師經常強調的一個詞,但身後整理與常規意義的整理工作很不同,日常的整理講求陳設美觀、方便使用、斷舍離,幫客戶提供專業的諮詢服務。
身後整理並非把專業放在前面,而是要以家屬意願為先,因為每一個家庭對待遺物的態度都迥然不同。
西卡介紹,從2002年起,遺物整理在日本成為一個新興行業,隨著日本社會老齡化加劇,社會結構變化,家庭規模不斷縮小,「孤獨死」成為一大社會問題,遺物整理作為一項新的服務開始出現並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行業創始人吉田太一曾寫書《遺物整理人看見的》,記錄了遺物整理師的專業工作。
在中國,由於對死亡的忌諱,遺物整理師這個職業幾乎沒有人真正去做,但西卡覺得,人的物品是人的尊嚴的一部分,遺物整理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最近一年,她聯繫各相關部門、機構和社會組織,做生前整理和遺物整理的探索與嘗試。
疫情慘烈,發人深省。近期網絡的一張圖上,有人把原先訂立的「事業有成、賺夠100萬、買大房子」等2020年目標一一划去,改成兩個字「活著」。西卡則在這兩個字前加了定語:「有意義的。」這也是她給自己人生添加的註腳。
2018年,西卡創辦專注於整理與收納的團隊——卡氏整理CaSe。
整理諮詢師做什麼?整理與經濟學、哲學和心理學等學科都密不可分,為了向記者解釋自己的職業,西卡不知道多少次重複介紹何為整理。「一個人內在的邏輯和秩序如何,且看他的抽屜就知道了。」
西卡說,抽屜裡東西的擺放反映了一種心理秩序,有的人今天整理好了,明天又亂,而雜物就是自己。
西卡大學畢業後,進入會計師行業,做著體面卻辛苦勞累的工作,加班、出差,久而久之,似乎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一年後,西卡轉而投身「廣告」這個與會計業並稱為加班頻率最高的行業。
學外語專業的她經常會翻閱一些外文書籍,有一次,她被一本叫做《怦然心動的人生整理魔法》的書深深吸引,這是一本整理書,同時是一本心靈療愈書,從精神層面到整理方法俱全。
作者教授使人通過整理的各種方法找回人生決斷力,找到最初夢想,找到怦然心動的幸福人生的哲學,讓西卡開始關注整理這件事,作者近藤麻理惠成為她的人生偶像。
不久後,西卡遠赴美國,見到移居美國的近藤麻理惠,接受培訓之後,她獲得近藤麻理惠官方認證。
西卡在2019年夏天辭去朝九晚五的白領工作,將自己的兼職愛好變成專職工作。她說自己雖然深受日式整理理念影響,但有別於空間小和老齡化程度更高的日本,她的整理往往結合中國本土特色,叫它「卡氏整理」。
目前,西卡的客戶以家庭主婦和高收入人群為主,從政策和大環境來說,前景看似廣闊,然而大部分老百姓對於「整理」這一新興職業較為陌生,且有一定的誤解。
為什麼要整理?整理參與人有幾位?你需要的是什麼?這是西卡經常問客戶的幾個問題。「不不,我不是家政員,也不幫人扔垃圾,我是整理諮詢師。」這兩年,在線下,西卡常常需要這樣跟別人解釋自己的職業。
「有時我們更像是醫生。」西卡覺得,引導客戶學會「斷舍離」,讓空間回歸一種秩序,這種整理最終也改變了空間裡人的心理秩序,「這是我們的終極目標」。
西卡一直認為,從這個層面來說,整理並不是一種消費,而是一種投資。職業整理師能讓一個龐雜、凌亂的空間變得既有秩序又舒適,同時引導空間的主人重新審視空間,進而審視自己。
2019年9月12日,教育部發布《關於教育支持社會服務產業發展提高緊缺人才培養培訓質量的意見》,其中提到「鼓勵院校根據醫養結合、安寧療護、心理慰藉、家庭理財、收納管理、服飾搭配和衣物管理、室內適老化設計、社區服務網點規劃設計等產業發展新崗位、新需求,靈活設置專業方向。」
得知消息的西卡興奮不已,有了國家支持和推進,相信「整理」作為一種專業和職業將得到更大推廣和普及。
西卡和她的團隊成員皆為90後,從她們身上不難看出90後身上一種態度,那就是真誠面對自己內心,勇敢選擇熱愛的事業。她們具有創新精神,並勇於去開拓,積極尋找自身的人生價值。她們試圖從整理房間中發現整理人生的哲學。她們也堅信,在「整理」中感悟生命,是件有意義的事。
袁衛星:讓生命教育滲透學校教育全過程
2 02 0年伊始,這場沒有硝煙的抗「疫」戰爭,一天天變化的數字,一個個逝去的生命,既讓人痛心,也讓人反省。
雖然目前我國疫情基本得到控制,但不少教育者和家長在反思,我們該如何對待生命?該如何對孩子進行生命教育?教育家顧明遠老先生說:「教育的本質是生命教育」。
新教育研究院新生命教育研究所執行所長、深圳市新安中學集團第一實驗學校校長袁衛星在原定開學的日子,開啟空中課堂。
作為班主任和語文老師,他第一節課講的不是語文,不是班會課,而是生命教育。
「尊重自然,敬畏生命;身在隔離,心向世界;直面人性,審視自我;致敬英雄,牢記擔當」是袁衛星送給學生的開學第一堂生命教育課。
對於生命教育,袁衛星給出他的解釋,「它是以人的生命為中心和原點,圍繞人的自然生命、社會生命和精神生命展開教育,旨在引導學生珍愛生命、積極生活、成就人生,拓展生命的長寬高,讓有限生命實現最大價值,讓每個生命成為最好的自己」。
「大疫面前,是對孩子進行生命教育的好時機。因為看著持續上升的確診病例、重症病例和死亡病例,我們每個人都能感覺到,生命是那樣脆弱與無奈。
在人的生命過程中,每個人都會面臨死亡的逼視,面對生命的脆弱與無奈,關鍵是敬畏生命、珍愛生命,並用頑強、勇敢的態度去積極面對。」
袁衛星說,我們不僅可以藉機在認知層面告訴孩子什麼是生命,還應著重告訴他們:生命只有一次,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唯一的;在行為層面引導孩子遠離死亡,學會風險防範,學會心理自救;在情感態度、價值觀層面,讓孩子認識到人生的無常,學會「真正地活著」,活出健康的身體、積極的生活、有意義的人生。
疫情當下,對於怎樣講好生命教育這一課,袁衛星建議:圍繞生命的長、寬、高,即它的自然屬性、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結合戰疫中湧現的人、事、物展開。「這個時候,社會就像一本打開的大書,我們只要引導孩子們讀好、讀懂這本無字書,就能潤物無聲地上好生命教育這一課」。
袁衛星認為,開展生命教育,需要遵循一些原則:認知、體驗與實踐相結合原則;學校、家庭與社會相結合原則;發展、預防與幹預相結合原則;與青少年身心發展一致原則。
青少年學生,包括教育者自己,每一天都在感受和體會疫情發展,每一天都在跟疫情做防控和對抗的鬥爭,這就有了認知、體驗和實踐結合。教師開設空中課堂,推出在線教育,家長和孩子待在一起,由首任教師轉為首席教師,專家學者、名師名流紛紛為戰疫貢獻才智,這就有了學校、家庭和社會結合。同時,我們希望孩子們經過這次戰疫洗禮,能夠認識生命、珍惜生命、發展生命,這就有了發展、預防和幹預結合。
每天報導的新聞、發生的故事,以及孩子們居家生活期間切身感受,無不是生命教育最好資源。袁衛星關注生命教育領域,是因為一次偶然機會。
2003年,袁衛星班上一名學生在日記本上寫下遺書性質的文字,被同學及時發現並報告。作為語文老師和班主任,他在課前30分鐘決定取消原本的授課計劃,改上「善待生命」主題課。
這堂課,他用臺灣一個罹患軟組織惡性腫瘤,並被截去一條腿的9歲男孩周大觀的童詩《我還有一隻腳》貫穿課堂。課堂所呈現的生命韌性和彈性,所探討的生命意義和價值,成功挽救這個學生的生命。
這件事情讓袁衛星開始反思自己一直從事的「教書」職業,是否做到了真正的「育人」。這個過程中,他讀到奧地利精神醫學家弗蘭克博士寫的一本書——《活出意義來》。弗蘭克博士經常問遭遇巨痛的病人:「你為什麼不自殺?」病人的答案通常可以為他提供治療的線索,譬如,有的是為了子女,有的是因為某項才能尚待發揮,有的則可能只是為了保存一個珍貴難忘的回憶。利用這些纖弱的細絲,為一個傷心人編織出意義和責任,找到「充實」——這便是他的「意義治療法」。
「每個時代都有它的神經官能症,都需要有它的心理治療法,但主要的陰影卻是一種被稱之為生存虛空的東西。為了讓學生不再虛空,為了讓學生找到充實,我們的教育能不能也來一些『意義治療法』?」袁衛星說。
從那時候開始,袁衛星作為一名語文老師和班主任,投入到「不務正業」的生命教育研究和實踐。後來,袁衛星師從朱永新教授,先後讀了伯特蘭·羅素的《教育與美好生活》、埃爾溫·薛丁格的《生命是什麼》、格裡夫的《生命的意義》等,並在朱老師支持下成立新生命教育研究所。
疫情過去,我們還需不需要生命教育?袁衛星認為答案是肯定的。開展生命教育途徑有很多,可以多學科滲透生命教育、開展專題生命教育、在綜合實踐活動中開展生命教育,更應當在學校日常生活與管理方面滲透生命教育,全校師生員工參與生命教育,讓生命教育滲透在教育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細節中。
「就應試教育仍行其道、生命教育空間逼仄的現狀來說,我們呼籲形成以專設課程為主導,專設課程與其他課程教學及各類教育活動有機滲透、相互配合、共同推進的生命教育實施機制」。
【本文刊於《中華兒女》雜誌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