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苦暑,不能不提到苦瓜。
苦瓜又稱涼瓜,味苦,性寒,能清熱去火、清心明目,春夏時盛產,一般都是去瓤,生吃或煮熟。
家裡大多吃白玉苦瓜,去瓤切片後,加小魚乾去炒。這些年偶爾會把鹹蛋弄碎,下去一起炒。因為鹹蛋黃散碎,所以有很好聽的菜名,稱為「金沙苦瓜」。曾經
吃過加了些許花椒粒的,花椒的香麻讓鹹蛋炒苦瓜的滋味更有層次。
在北京時在「老滸記」用餐,點了梅子苦瓜。
這道菜餚上桌,只見一方白色淺盤,盤中淡綠色苦瓜切成塊狀,浸在淺紅色的梅汁裡,吃來酸甜帶苦,果然解膩可口。
其實,現在吃的苦瓜都經過農業改良,曾經在臺灣東部,奶奶的餐桌上吃過野生的山苦瓜,果實很小,跟荔枝差不多大,挖掉瓤後,只剩薄薄瓜皮,吃的時候是當季,成熟的山苦瓜是橘紅色,加小魚乾炒,吃來苦中帶甜。
因為果實小,所以炒一盤要花費許多功夫,我喜歡這道菜的滋味。家族聚會,炒山苦瓜大半都是我吃的。
奶奶看見了,於是就記在心裡。
每次從臺東寄來食物,除了海產或香蕉,總會塞一包山苦瓜鑲絞肉,交代說是要給我吃的。
爸爸看我總愛吃,說奶奶實在疼我,不是苦瓜當季時,菜園裡採收不到,就花很高的金額去買,還要一一去瓤,絞肉也要講究,豬肉要請攤販攪到三次,才細緻有黏性,擠出小團鑲到苦瓜裡。
小時候我很調皮,每次回奶奶家就跟堂妹一起玩耍,各式各樣的食物都愛嘗試,偏遠的漁村山產很多,海產當然也不少,總之每回都被餵得飽飽的。
偶爾奶奶來北部,住在我們家裡,我總愛纏著奶奶,聽她講關於鄉村的一切。
那時房子不夠大,我是住在地下室,冬暖夏涼很舒服,奶奶來住的時候,就搬來一張床墊,讓奶奶睡床,我睡在床墊上,祖孫聊著聊著,就聊到睡著。
求學的那些年,還是喜歡回臺東,每趟回去就是舒服的假期,可以看看湛藍的海,吃美味的食物。
就業後陸續出書,小叔叔回去時,會跟奶奶說,我工作的成績不錯,奶奶很高興,又會交代小叔叔帶山苦瓜,還有旗魚的魚肚肉給我吃。
二十出頭時因為不懂斟酌力道,為工作而身心崩潰,在醫院裡住了一段時間。出院之後奶奶很是關心,總打電話來問我身體狀況。
之後,有一年深秋。
爸媽跟幾位父執輩要繞臺灣一圈旅行,因為會途經臺東老家,所以我也跟著
去了。
那時,奶奶的關節已經不利落,上下樓梯都會疼痛,而老人家太節省,止痛的中藥每天只吃半劑。
溫柔秀美的大姑姑住得近,總會回去幫忙,說奶奶連三樓的神明廳都爬不太上去,但是不論怎麼勸,老人家總也不肯按照劑量吃藥。
那趟回去時,媽媽特別交代,不要待得久,免得讓奶奶操勞,所以在外吃一頓餐就好,不讓奶奶下廚。
我在餐桌上跟奶奶聊天,撒嬌要她吃足劑量,聊著聊著又說到別處,她還把魚頭放到我碗裡,說魚頭最好吃,但小心多刺。
那餐飯後,爸媽跟幾位父執輩載奶奶回家,臨行前她說過幾天要去小姑姑家,問我要不要多留幾天,可以看看兩位小表妹。
因為工作繁重,加上那時重感冒,怕傳染奶奶,當時我沒有留下,而是跟爸媽離開。回到家後幾天,又收到一包山苦瓜鑲肉,媽媽就存放在冷凍庫裡。
過了兩三個禮拜後,奶奶生病了,伯父伯母帶著奶奶北上就醫。
起先醫生說是操勞過度,安排了住院,親人們輪流看顧,輪到我的時候,我會儘量替她摸背,稍微按摩,想說這樣可以讓她舒適一些。看到總是精神奕奕的老人家,躺在病床上,彷彿縮小了,幾次想哭便躲到洗手間去了。
過了一陣子,奶奶出院時神智已經不清楚,以為我家是診所,爸爸是大醫生,弟弟是小醫生,媽媽是護士長,我是護士。
她會跟我說,她有個妹妹,是寫書的,出了很多的書。
聽著時,儘量保持笑容,跟自己說不能哭。
她說,妹妹讀書不太好,但是會寫書,神情很驕傲。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奶奶有多麼疼愛我。
在孫輩裡,我不是最可愛,也不是最會念書的。堂哥是律師,堂弟是科學家,但是老人家單純,覺得能出書就難得,而且還出版了不少本。
過了一陣子,親人們決定,讓奶奶回老家去。
再過不久,老人家就過世了。
喪禮辦得莊嚴隆重,親人們都聚在一起哀悼,送奶奶最後一程。
之後,爸爸媽媽跟我回到北部的家。一切慢慢回復軌道,我們懷抱著思念,而日子還要繼續下去。
有一天,臺北的朋友來家裡,媽媽煮了一桌菜,湯就是山苦瓜鑲肉。
少食得近乎厭食的朋友,吃到那道湯,驚訝的說怎麼會如此可口。
我告訴她:「那是我奶奶的遺物。」
然後,默默的哭了。
每到夏季,吃到山苦瓜時,總會想起奶奶。
想到她對我的驕傲,以及疼寵。
臺灣言情界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
作品風格活潑,結構嚴謹。現代作品與古代作品皆得心應手,風格多溫馨幸福,被稱為療愈系作者。
作品接近80本,暢銷系列有「福爾摩沙」、「金小氣家族」等。讀者遍布華人區域,在大陸、港臺以及東南亞等地區大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