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杜茂洲
一個農民,目不識丁,窮困半生。從給人正骨推拿起步,三兩年之間獲利百萬。未及享受,又猝然離世!生活軌跡大起大落,像是過山車讓人頭暈眼花。這樣的人物,稱之為傳奇不過分吧?今天就給大家講一講這樣的傳奇人物。
胡世壯,豐縣華山鎮後胡樓村人,是一個普通的村民,祖上三代貧農。他沒上過學,包括幼兒園,大字不識一個。皮膚黧黑,身材不高,屬於丟到人堆裡再也找不到的人物。要說外貌上的特點,倒是有,他一隻眼睛有點斜視。因為他小名叫「財兒」,又愛說愛笑,喜歡和人開玩笑罵大會,大家也就開玩笑時送他一個外號:「斜財兒!」
胡世壯年輕時,跟大刀杜春一學過武術,精瘦的身體靈活自如,一套大洪拳打得虎虎生風。二十多個師兄弟,他的拳法數一數二。有了這個練武的基礎,後來他在村裡當了基幹民兵,很快成了其中的業務尖子。縣裡選拔民兵參加省裡的基幹民兵大比武,他被當成豐縣民兵的代表,去南京集訓比賽,為豐縣贏得過榮譽。
南京大比武,是胡世壯人生的高光時刻,也是他後來在村民們侃大山吹牛皮時候的保留節目。沒聽過的,一定會讓他再講講南京的見聞逸事,他也一定會滿足要求,繪聲繪色、半真半假地描述他的各種經歷。可惜的是,從此以後的三十多年間,胡世壯再沒有什麼可供吹噓的事讓人驚豔,日子就在平淡無奇的背景下水一般流逝。
胡世壯為人熱情,助人為樂;學過武術,手勁很大。有時候鄰居崴了腳,他知道了就會自告奮勇,幫助捏捏按按。哎!有時就一下子被他給捏好了!以後再有人扭了胳膊閃了腰,就會主動找他給捏捏摸摸揉揉按按。胡世壯從不嫌麻煩,不論自己正在幹什麼,立即停下一切,幫人按摩。還別說,很多人就被他按捏幾下治好了。
胡世壯逐漸小有名氣,連外村上的人也來找他治病。有時他和老婆正在地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幹活呢,就有人一邊問著一邊就找到地裡來了。那時候沒有手機聯繫,都是靠腿跑著找,靠嗓子喊。所以來個病人全村幹活的人都知道。
每逢這時候,胡世壯就會大聲說:「你看看你看看,我這剛到地裡,你們就找來了,真不巧!耽誤你們的事,也耽誤我的事。」雖說「耽誤我的事」,他還是興致很高地「夫妻雙雙把家還」,給人看病去了。
胡世壯這人講究。替人看病解除痛苦,還耽誤自家農活兒,卻從不收錢。看病的人客客氣氣上顆煙,他會利索地接過來點上,邊吸菸邊聊聊家長裡短,親近得很。如果送他整包的煙,一概不要。
附近三鄉五裡,都知道後胡樓有個胡世壯,不僅會推拿正骨兼按摩,人還特講究。出於尊敬,同村的人們也很少叫他的外號,一般都是「世壯叔」、「世壯哥」叫得親熱,路子遠的人甚至恭恭敬敬地叫他「胡先生」。
不知是不是有人指點,胡世壯開始賣膏藥了,據他說是他家祖傳秘方。一貼膏藥沒給本村的五塊,外邊的十塊。鄰居們經常見他老婆,坐在院子裡用一個中號鐵鍋,熬瀝青一般黑亮的膏藥。
他家的地裡,也種了一些東西人們從沒見過的綠草藥,說是熬膏藥用的輔料。從此胡世壯結束了治病不要錢的歷史:推拿正骨不要錢,但為加快治癒速度貼上膏藥,還是要收膏藥錢的。
收錢不怕,只要膏藥管用。一堆老人閒坐閒聊,說到胡世壯的膏藥,一水的誇獎管用:「我腿疼,貼上他的膏藥一下子就好了。」「真的嗎?明天我也買兩副試試。」都成了胡世壯的義務宣傳員了。
豐縣是一個三省交會的地方,偏僻是其缺點,省際交流方便是其優點。胡世壯賣膏藥發了點小財,讓他產生了一種野心。他要走出去,主動開發市場。他開始趕集,到周邊幾十裡地界上的街市給人推拿正骨按摩,順帶著賣膏藥。
也許得益於他那從小練習出來的好口才,也許他的推拿正骨按摩技術確有奇效,就一年左右時間,他不需要出門看病了!每天都有好幾幫人開著電動車、小轎車來找他看病。都是腰疼腿疼膝蓋疼,外加頸椎疼痛。這些病,醫院裡看不好也看不死,沒錢賺還麻煩,不願意招攬。
胡世壯不嫌麻煩,那些穿著老棉襖、大腰褲的五六十歲的老頭老太,是他主要的病人群,把他們治好了贏得口碑,比多少電視廣告都管用。來找他看病的越來越多,不僅老人來,衣著時髦的年輕人來的也有不少。
胡世壯正兒八經地蓋了大開間的兩間房作醫院,在家正式坐診。推拿正骨按摩,也開始收費,一次五十塊;膏藥也從十塊錢一貼漲到了三十塊錢,後來又漲到五十。
那些從幾十裡上百裡外來的人,滿心虔誠,哪會在乎這幾個錢?一天看病五十塊錢,一星期一個療程,就是三百五十塊錢,走的時候再拿半個月或一個月的膏藥每天貼敷。算算,一個病人一個療程多少錢?找他看病的人,開始每天七八個,十來個,後來幾十個上百個。
他家的門口一天到晚擠滿了電動車、小轎車,還有穿得骯髒破舊、趕著馬車來的。因為路子遠,電動車電力不足,就得在他家充滿電才能回去。他只好專門買了一捆大號電線,配上一堆插座,滿足這些遠路來的求醫者。
每天天不亮,他家就燈火幢幢,開始人擠人了。看病的人太多,來晚了排不上隊,大家就儘量早起。
後胡樓的村民午飯時間一般都得到下午一兩點。有時正吃飯呢,有一個穿得髒兮兮的農村婦女到門上問路:「恁這裡是後胡樓嗎?」
得到肯定答覆後再問:「恁莊上胡先生家怎麼走?」
年輕人不太知道這個「胡先生」是誰:「胡先生?誰是胡先生?」
上點年紀的知道:「就是世壯!」然後走出家門給婦女指點去胡世壯家的路。
這些人都是早起來看病的,路子遠,又不知道路,走著問著就到了這時候。有的餓壞了,就在路邊店裡買點東西吃。有騎腳蹬三輪來的,有騎電動車來的。騎三輪的精疲力盡,騎電動車的電池裡的電用完只能推著走。找他治病的人真的辛苦!
胡先生給人治病也辛苦!據到他家看過情況的鄰居說,病人在他家規規矩矩,一個挨一個地排隊。病人躺或趴在床上,胡世壯彎腰低頭,手指、手掌、手肘都用上,有時還得用上膝蓋,在病人的腳、腿、膝蓋、腰、頸等處,捏、按、捶、掐、頂,每一下都使盡全力,經常頭上大汗淋漓。
病人有的疼得直叫,有的舒服得直哼哼,更多的是手把床沿,咬緊牙不出聲。兩間大房子雖然開間很大,進深很深,也是人多得插不下腳。四面牆上,掛滿了大小不一的彩色錦旗,無非寫著「妙手回春」「杏林聖手」之類。落款處不僅有姓名,還有哪省哪縣哪村的具體地址,就差聯繫電話了。在這裡,每一個身臨其境的人,都能感受到一個神醫的威儀。
病人太多,看病又那麼消耗體力,胡世壯撐不住了,他要休息!他給他的病人們說:「星期一到星期五開門看病,星期六星期天休息。周日來了也不給看,頂多給你點膏藥,我不能要錢不要命。請大家互相轉告。」儘管這樣說,還是有聽風來看病的人在周末登門求醫。沒辦法,胡世壯只好一到周末就出門旅遊,讓家裡人賣點膏藥應付一下。他實在是累怕了!
胡世壯周末出來見人的時候,村民們發現,原本瘦小的他更瘦小了,兩手手指也彎曲變形了。黑瘦的臉還染上了一層煙黃色,分明是一副病容。大家和他開玩笑:「你這都是數錢把手指累彎了。」「掙了那麼多錢,可得活仔細點兒,不然人死了錢花不完可怎麼辦?」
胡世壯可是真的有錢了。這兩年掙得錢,趕上他前五十年掙錢數的若干倍。儘管村上有人說他醫術是假的,但不妨礙幾十裡、幾百裡之外的病人百川歸海似的來找他治病。確實,金杯銀杯不如口碑,老百姓口耳相傳的信息最管用。何況他治病的收費比醫院相對低廉,對待病人的態度又親如家人鄰居,病人相信他依賴他,也就可以理解了。
如日中天的胡世壯,病人口中的胡先生,真的生病了。而且是大病,絕症。從確診到過世,也就三四個月的時間。他的前半生像一棵稗草,昂著空虛的腦袋自得其樂;這兩年,他活得像負重的病牛,雖然充實卻苦不堪言。
當然,這裡的苦就是生理上的累,他的內心一定是快樂的,所謂「痛並快樂著」,大概就是說的他的這種狀態。這短暫的充實期,給妻子兒女留下了不菲的錢財,老妻養老無虞,兒女生活無憂,他的辛苦,按說也得其所哉!
胡世壯到底掙了多少錢?沒有幾個人知道。人們看到的是,他給兒子蓋起了四間開面的兩層八間樓房,全部是鋼筋水泥,內外粉刷,琉璃屋頂,樓頂兩端各砌了一隻高高昂起的正吻,中間是琉璃製作的二龍戲珠瓦雕。兩側廂房、大門過廊也裝修得富麗堂皇。好傢夥!完全是後胡樓首富的氣派了!接著又給兒子十幾萬買了小轎車,一步把兒子打造成本村有車第一人。
替他掙錢的兩間診室,還是老樣子。他爆發的速度太快,自己還沒想起來享受,他就從理想的天空驀然滑落。正應了古人那句話:「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如果胡世壯還能選擇,不知道他是選暴富快死,還是選擇清苦健康?這道選擇題,或許只能是活著的人替他做了。
胡世壯人走了,他的名聲卻還像水面的漣漪一樣一圈圈往遠處傳播。他的病人們還在零星地來找他看病,得知「胡先生」去世了,難掩失望之情。胡世壯的診室沒有院落,兩間大屋靠在沙支河邊,七號路邊上。每當走到那裡,就想起當年繁盛的人氣,更對眼前落寞的景象感覺惆悵。
胡世壯走了,不論對他的家人還是病人,都是一個遺憾。但他在自己的人生暮年,卻活成了一個傳奇,活成了百裡平原上一個值得人念叨的人物。從這個意義上說,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