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布穀島 布穀島
文 | 黃曉韻 陳彥樺 沈軒
央視點名批評、NBA莫雷事件、球鞋轉售平臺nice關閉「閃購」,一系列「利空」因素導致高漲的鞋價開始回落。隨後,圈內人士盼著「雙十一」這場消費盛宴能夠激活低迷的鞋市,但現實並沒能如他們所願,雙十一過後,球鞋價格不升反降。
「真的很擔心這些球鞋就砸在自己手裡了。」2019年的炒鞋浪潮退去,有的炒鞋者偃旗息鼓,緊緊攥著手中的球鞋,翹首盼望農曆新年能成為下一個拋售時機。
也有人覺得目前只是「鞋市」的低谷,判定是進場的絕佳時機,逢低大量買入。
經歷來自社會各界的質疑後,焦慮的氛圍一直籠罩在球鞋圈中。不過仍有不少人相信只要尊重市場規律,球鞋也能作為一種投資工具。
炒鞋老鼠倉2019年夏天,炒鞋致富的故事遍地流傳,在校大學生成為了主角。
連夜排隊15個小時後,北京某高校學生趙子涵獲得了原價購買adidas Yeezy Boost 350 V2 Black的資格。趙子涵以原價1899元購入這雙鞋,第二天就轉手賣了3100元,賺到了1200元差價。「過了一陣子就漲到3800,」回憶起來,趙子涵還有些懊悔,「不過當時確實什麼都不懂,想著能賺到錢就好了。」
這樣的錢似乎來得很容易,趙子涵如法炮製,還喊上了父母幫忙線下排隊抽籤。據他介紹,無論是Yeezy還是AJ,只要能原價購入,之後的一次倒手,至少能賺到上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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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倒賣僅僅是入門級玩法。搶購球鞋的熱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球鞋轉賣平臺nice的「閃購」功能則吸引了更多玩家進場,交易量隨之暴增,還催生出花樣炒鞋手段。
「閃購」是一項平臺寄存服務,買家在線上平臺購買球鞋後,不需要收到球鞋,只要將其寄存在平臺,就能立即上架轉賣,這使得球鞋交易從原本的一周時間極大地縮短到幾秒鐘,減少了用戶轉賣球鞋的時間和成本,也意味著球鞋在買賣過程並無實物依託,讓球鞋從原本的商品實物屬性慢慢轉化為金融貨幣屬性。
在「閃購」等功能推高了炒鞋熱潮後,有媒體揭露了這一功能背後的「貓膩」:平臺中開始出現「莊家」, 這些「莊家」通過建立各種各樣的微信群與QQ 群,以投機盈利的目標拉攏市場上的散戶進群,然後約定在同一時間購買入大量同款球鞋,短期內打破供需關係,以此推高整體價格,而後立即在平臺拋售,通過建立類似「老鼠倉」的方式從中賺取差價。拋售會導致供求關係改變,球鞋價格隨之暴跌,來不及拋售的人只能承受虧損。
在「閃購」功能上線前,nice平臺的商品購買頁面模仿stockX,出現了價格曲線、漲跌幅等類金融市場圖表工具。該項功能是仿效股市,把每一筆買賣的交易時間和價格都公開,試圖打破買賣雙方的信息不對稱,但卻成為炒鞋者的工具。
價格漲跌曲線圖 | 圖源網絡
趙子涵在每天花費1到2個小時潛心鑽研nice平臺上的漲跌曲線,也加入了炒鞋愛好者聚集的微信群。這些微信群實際上是「韭菜地」,同樣有著類似於建立「老鼠倉」的操盤行為。
AI財經社曾揭露「飛哥球鞋點評」粉絲群的操盤現象,「飛哥」是nice上一個擁有14萬粉絲的KOL,他建立了一個內部會員群,進群需要2500元的「入群費」,以及每月1500元左右的會員費。
8月初,「飛哥」開始在球鞋轉售平臺上大批量買入「倒鉤」。隨後,人數相對較少的內部會員群首先得到了這一消息,並馬上跟進買入。一時間湧入大量的訂單,平臺上倒鉤的價格便開始瘋漲,從5000元一路飆升到8000元,隨即破萬。
等到內部群的成員都「建倉」以後,成員們便開始在各個公開的炒鞋群裡面放消息,言之鑿鑿地表示「倒鉤還會繼續往上漲」。於是,越來越多不明真相的人先後湧入,倒鉤的價格被進一步抬升。當價格達到近乎頂點的時候,「飛哥」和其內部成員們便開始集中拋售,後湧入者由於信息不對稱,就成了「韭菜」,被「飛哥」等人肆意收割。
加入微信群後不久,趙子涵也察覺到了其中貓膩,很快退群了。他從那時開始發現,在鞋市中賺錢越來越難了,總有人先得知內部消息,「玩鞋的(散戶)怎麼可能不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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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某高校大四學生劉爽手中的球鞋已經虧了2萬多,但是在早前他獲利將近6萬。劉爽還得到了父母的資金支持,他生長於浙商家庭,「從小學的就是要靠錢去生錢。」劉爽稱,他還計劃買入一批新的球鞋,「現在是進場的好時機,過年會有很大的消耗,所以一定是漲。」
圈子中還是瀰漫著焦慮,一位圈內人士預測:「我覺得過年也漲不了多少,因為等著過年拋的太多了。」在一個個炒鞋群中,不少人在夏天「高位接盤」,正盼著解套時機。
球鞋理財就是「夏天囤棉襖」面對不斷湧入球鞋市場的新來者,周正培一直提醒他們:要尊重市場規律,敬畏球鞋,但效果式微。「80多雙鞋子,總體虧了約9萬。」幾乎每天都有粉絲向周正培匯報自己的虧損,企圖尋求建議。同一時刻,nice直播間裡還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著球鞋的投資價值。關於球鞋的暴富神話早已落幕,可是現在,不少年輕人相信球鞋有投資價值。
周正培是某球鞋轉售平臺上一個擁有3萬多粉絲的KOL,在直播屏幕中,可以清晰地到他背景中的一面「AJ球鞋牆」,但這不是他得到圈內球友認可的唯一原因。在直播過程中,周培正會和網友分享球鞋的投資心得,分析某些型號球鞋是否具有升值空間。相對於「炒鞋」,圈內人更願意把周正培的買賣稱為「球鞋理財」。
自第一雙AJ在1985年誕生以來,AJ品牌就受到了球迷的追捧。儘管「球鞋文化」一直屬於小眾文化,但在這個圈子內,有一套獨特的價值判定標準。由球星背書、歷史淵源、設計美學以及精神符號所構成的球鞋散發著獨特的魅力,使得外人看起來嚴重偏離價值的「天價球鞋」在圈內被廣泛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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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限量版球鞋在數量上的稀缺,大部分球鞋存在一定的溢價空間。21世紀初國內崛起了一批球鞋商人,比如早年活躍在一線城市的體育用品店,他們的商業邏輯就是通過買賣賺取中間商差價。當時的線下門店並未在全國推開。後來隨著電商的崛起,線上交易渠道被打通。然而,如何鑑定球鞋真偽成為交易中最核心的一環。十幾年來,這個問題一直沒能被很好地解決。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消費者都是先購買,然後通過論壇發帖的方式尋求鑑定,這又牽涉到一系列繁瑣的售後服務問題。
球鞋轉賣平臺首先解決了球鞋鑑定問題。以「nice」為例,平臺鑑定師會根據球鞋外觀、鞋標、鞋墊膠水等進行比較鑑定,而且做出了「假一賠三」的承諾。這一舉措消除了目標用戶的消費顧慮。
買賣渠道的打通也讓一些人嗅到了其中的商機。
周正培便是其中一員。據周正培介紹, 2018年時他已經在鞋市中投入近百萬元,通過「球鞋理財」實現了約25%的年收益。周正培愛好球鞋十餘年,他發現,由於AJ的材料和設計特性,不適合在夏天穿著,所以夏天屬於「球鞋淡季」;而農曆新年前人們的消費意願強烈,鞋子價格正常來說會有增長。通過總結以往的規律,周正培淡季囤鞋,旺季賣出,以此賺取差價。「就是(類似於在)夏天囤棉襖」,他解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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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球鞋理財」的邏輯還是基於供需缺口。由於限量版球鞋數量有限,會一直消耗,而受歡迎的限量版球鞋消耗速度更快,會獲得更大的溢價空間。然而,在每年發售的球鞋中,僅有10%存在理想的溢價空間,這些就是周培正口中的「好鞋」。這些「好鞋」隨著數量消耗,以一年為周期,即使是普通鞋款,價格正常也會上漲30%。
百億市場崛起:
球鞋化身年輕人的「茅臺」?
君子蘭、藏獒、郵票也一度是投資者眼中的香餑餑。八十年代,君子蘭市價超萬元,長春政府進行行政調控後貶值90%。純種藏獒價格也曾達到百萬元,2017年,北京青年報發表報導《藏獒經濟崩盤,高原上萬流浪狗「成災」》:人口只有17萬的青海果洛州,有1.4萬多條流浪狗,大部分都是藏獒。2015年,郵票市場十分紅火,南京文交所日成交量在高峰時達到38億元,如今不少投資者卻血本無歸。
現在關注球鞋投資,則是基於圈內人對球鞋二級市場長期繁榮的預期。球鞋二級市場,也稱球鞋轉售市場,由新鞋轉售和二手鞋轉售構成,以新鞋轉售為主流;相應的,一級市場則是指新鞋的發行市場。大部分熱門球鞋的發售形式比較特殊,比如AJ,一般需要排隊抽籤,這種形式所造成的供不應求給二級市場創造了巨大的利潤空間。
球鞋二級市場的繁榮,一定程度上可以作為品牌商的市場營銷亮點,並為母公司帶來營收和利潤增長。同樣的,球鞋品牌商的經營狀況,也會影響二級市場的投資與消費預期,二者的關係可以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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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5日,耐克公布了2020財年第一季度財報。財報顯示,2019財年第一季度,耐克全球營收同比增長7%,達到107億美元,高於市場預期的104.38億;由於平均售價的提高,毛利率由去年同期的44.2%增加到45.7%;淨利潤也同比增長25%,達到13.67億。其中,大中華地區營收同比猛增22%至16.8億美元。
球鞋店XH55主理人郭城在談及球鞋二級市場時表現出曖昧的態度。作為AJ的品牌授權店,XH55曾推出一系列打擊黃牛的措施:登記抽籤時,必須穿上 Air Jordan 鞋款;在發售球鞋時,門店要求中籤購買者當場上腳,並走過一條馬路才可以購買。然而,在問到如何看待炒鞋行為時,郭城並沒有表現出明確的反對,他認為球鞋二級市場是天然存在的,這個市場有人關注總比無人問津要強。在球鞋市場摸爬滾打將近20年,他也經歷過市場低谷期。2008年次貸危機,美國體育用品市場遭遇停滯和倒退,國內的球鞋市場也變得不景氣。作為品牌代理商,高企的庫存、幾近斷裂的資金鍊,幾乎將他逼退至懸崖邊。
對於球鞋市場的價值,已有不少市場調研機構作出了判斷。
國泰君安證券在《球鞋躍升社交貨幣,交易平臺如日方升——Z 世代新消費系列報告之一》中,把球鞋定義為「年輕人的茅臺」。報告中指出,在球鞋電商交易平臺的助推下,鬆散的球鞋交易市場被集中化與規範化,球鞋的收藏價值、炫耀價值、交易價值被逐一激發,使得球鞋成為 Z 世代的社交貨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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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世代,也被稱為Generation Z,是被定義為出生在1995-2012年之間,年齡在7-24歲的年輕群體。隨著這一代人的成長,他們逐漸成為消費的主力軍。
根據美國市場調查機構 Grand View Research 的報告,2025 年全球運動鞋市場規模將達到 950 億美元,複合年均增長率為 5.1%。潮流媒體Highsnobiety的二手球鞋行業報告顯示,目前全球二手球鞋市場規模已達60億美元,其中中國二手球鞋轉售市場的規模已超過 10 億美元。
中國二手球鞋市場已經誕生了估值超過十億美元的球鞋轉售平臺:今年4月,球鞋交易平臺「毒」完成新一輪融資,投後估值超十億美元。緊接著,五月份「鬥牛DoNew」完成近千萬美金A輪融資;六月份,行業內另一巨頭「nice」完成了D輪融資。七月份,海外球鞋轉賣頭部平臺GOAT在上海召開的發布會宣布正式進軍中國市場。除此之外,有貨、切客等國內公司也已經入場球鞋轉賣市場。
這些平臺的盈利方式主要包括收取球鞋鑑定費用和交易佣金。以「毒」為例,平臺將抽取賣方成交價的5%作為佣金。基於此,球鞋「換手率」越高,平臺收益越大,這也是nice上線「閃購」功能的利益動機。儘管「nice」在8月份發出「鞋穿不炒」倡議書,但 「閃購」功能的存在依然是滋生炒作的沃土。
10月14日,nice發布公告稱為打擊炒鞋行為,保證交易安全,nice下線「閃購」功能,「合規升級為速達」,該功能關閉後,購買者不能再把貨物寄存在nice倉庫。球鞋短期暴漲的可能性幾乎完全消失。此前被海量自媒體所渲染的「炒鞋致富」神話則屢屢被專業媒體戳破,露出其利益鏈條背後赤裸裸的貪婪和欺騙,「飛哥」也成為了圈內人不屑和調侃的對象。漸漸地,部分年輕人更多將「球鞋投資」作為實現基礎財富自由後,對閒散資金自由支配的一種方式。
趙子涵現在手上還有價值2萬多元的球鞋,儘管與購入時的價格相比,已經虧了8000多元。但是除了父母給的生活費外,他還有兼職收入,所以「暫時不缺錢」。他表示,會繼續耐心等待,「鞋子在手上永遠有漲回來的機會,只是需要一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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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球鞋投資」變現,得存在下一個購買者。然而,不論是自穿、收藏亦或是投資,球鞋不可能漫天要價。美國留學歸來的Jason屬於球鞋狂熱粉絲,他曾在零下13度的天氣裡連夜在戶外排隊11個小時,僅為購得一雙限量版球鞋。問及他對此愛好支出的上限時,他給了一個明確的數字:3000美元。「即使是愛好,也是有上限的。」Jason表示。
「我其他事情也沒耽誤啊,該旅遊旅遊,該出去吃飯逛街啥的也都該花花,玩鞋不會讓我縮減在其他事情上的開銷。」趙子涵稱。劉爽也表達了類似觀點:「不管炒鞋還是炒股都當作副業就好了,該幹嘛還是幹嘛。」
(報導中周正培、趙子涵、劉爽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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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李瑞雪
編輯 | 彭閩
審核 | 劉頌傑
終審 | 黃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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