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媽媽在北京的家裡,整個家都有了媽媽的味道。
1.
沙發上掛著一條她常用的絲巾,她是喜歡冬天穿厚實的駝色或者灰色羊絨大衣、小圓領的黑色羊絨衫、高腰緊身的jbrand黑灰色牛仔褲、脖子上繞一條橙粉色絲巾的女人。絲巾上的香水她每天都會噴一點,那些麝香很重的濃鬱氣息的香精讓開著暖氣的室內燻出滿屋子的她的味道。
愛馬仕absolu。
我很煩這種味道。從香水瓶到香味都不是我的style。我和她安利多次我的品位的好:媽媽你快嘗嘗祖馬龍的紅玫瑰的好。
媽媽很堅持:紅玫瑰是臭的。absolu很適合我。
紅玫瑰敗了之後水很容易發臭,可能是因為紅玫瑰的枝幹莖葉汁水豐富,花落了,莖葉泡在水裡很快腐爛。多少次她幫我清理花瓶,一瞄到花瓶底裡的一圈黑色,就捂著鼻子說:「喏喏,又是誰送你的紅玫瑰。惡俗的味道!」
她合理的保存玫瑰的味道:
她把玫瑰的味道掩藏在她的衣領之下。身體乳是玫瑰的。清爽滋潤。頭髮噴霧是玫瑰味的。一覺醒來枕頭上都是細碎的玫瑰味道,好像午夜時分玫瑰綻放,日出之後玫瑰枯萎一樣。她在房間裡點的薰香也是玫瑰的味道。
她其實是喜歡玫瑰的味道。但是說到香水,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不,玫瑰香用到後來都會發臭的。
我不應該和她爭論,100ml的absolu是爸爸每次出差回家前在機場給她買的禮物。香水包裝盒上,那些白色的布滿蕾絲的包裝盒,金色的滾邊,像極了爸爸購買的瓷器,正是爸爸對精緻生活的理解。
2.
上周五晚上到了北京。她一到家,就忙著從行李箱裡端一盆蟹黃肉圓出來,螃蟹是她前天買好的陽澄湖螃蟹。蟹黃都是她手剝的。
她和我強調用了十個公螃蟹的黃,才做了十二個肉圓。她剝了一晚上,剝螃蟹前才卸了指甲油。她手一伸,把指甲給我看,「喏,指甲油顏色換了吧。」我一看,還真是,她上次和我視頻時候的咖啡色已經不見了,現在是透明的甲油。
她在廚房裡悉悉索索的忙著,我看著她的厚實的肩膀,還有她筆直的長腿在發呆。她不戴手套就把熱好的一鍋蟹黃肉圓端到桌子上,催促我:「不要總是慢半拍,幫媽媽拿一個桌墊啊。」我剛把桌墊放下,她又說我:「趕緊抽手啊,怎麼永遠都是那麼笨拙,不要被燙到啊!」
蟹膏是濃烈的金黃色,肉圓是淡淡的粉色,肉圓入鍋前得用大白菜的葉子放在鍋底,這樣煮的時間即使長了也不會讓肉圓黏鍋。媽媽催促我和萌萌每人吃兩個,說是平常在北京都吃不到一頓像樣的飯。我吃了一個半,萌萌吃了兩個。隔了一天午飯的時候,萌萌跟著我媽屁股後面問,「阿姨,今天還吃肉圓嗎?」我媽在廚房間得意的笑說,「當然有啦,昨天我沒吃,也沒允許讓圓圓的爸爸(我爸)吃。」
肉圓入口即化。牙齒在咀嚼的時候,那些肉蟹也毫不粘牙。媽媽總有本事把簡單的東西複雜化,把複雜的東西精緻化。萌萌這幾天吃了有六個肉圓,結果是大號之後都能聞到螃蟹味。
3.
她今天早上走。走之前關照我紅棗米飯麵包的做飯,並且強調說我昨天做的不對,因為紅棗太甜,所以米裡不能加糖。而且米飯加麵粉本來就容易發酵,酵母放的太多,回味會有點酸。
她雙手撐在桌子上,並託著腮,一絲不苟的看著我吃早飯。
有一杯很濃厚的燕麥酸奶在等著我吃。燕麥在開水裡過一下,然後放上葡萄粒攪拌均勻,最後加上冰酸奶和一根被切成段的香蕉。我在吃早飯的時候她忙著在加熱梅乾菜燒肉。她說梅乾菜燒肉不剩下許多了,把它和米飯一起蒸,放在蒸鍋裡加著熱,萌萌中午可以做午飯吃。
她在熱菜的時候生怕串味,把廚房門關了還不算,把餐廳窗戶也打開。所以我只聽得到她說有梅乾菜燒肉,鼻子裡卻只能聞到紅棗甜蜜的焦糖的味道,還有香蕉酸奶的冷香。
媽媽講究這個,熱的食物散發的味道重。如果熱食是暖甜的香味,冷食就也要是安靜的冷香。這叫順味。如果熱食是熱辣的味道,冷食最好是一盤酸甜的山楂。酸味會被辣味蓋掉,但是酸味在味蕾持久的時間長,兩者混吃不會有問題。如果熱食裡面有蒜味,那就是葷味重,我媽會在家裡人漱口之後拿出一小碗勾著蜂蜜的溫好的新鮮雞頭米。
雞頭米吃完了。她會安排我們到客廳裡去坐。一刻鐘後,她會端上一壺碧螺春。
我們在喝茶的時候,她往往在廚房裡忙著收拾。等我們喝完茶,她那時候也早已經坐在我們中間。有時候我爸常常會覺察不到她短暫的消失和快速的回歸,他會說著我媽的名字,讓我媽給他的茶杯裡蓄水。但是我總能發現我媽什麼時候來到我們身邊。收拾完東西的媽媽,手上早已經塗抹好護手霜,那支歐舒丹的玫瑰護手霜,就是她的味道。
想你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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