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
手心長了一顆疣。一開始是扎了一根刺,刺拔掉後也沒處理,受傷的地方感染病毒導致增生,組織慢慢硬結成一顆小豆,略凸出皮膚。除了表面粗粗糙糙的,摸起來不舒服,看起來不美觀,倒也不疼,也就沒去理會。
它卻是一直在生長,四五年時間,長成黃豆大小。硬硬的杵在手掌心,幹起活來頗礙事。有時候一不小心被手裡握的工具撥拉到,「黃豆粒」邊緣與正常皮膚接界處會扯裂,出血,錐心的疼。
有一次做家務,手指被割破,傷口很深,血流不止,急忙跑去醫院處理。熟識的醫生縫合完傷口後,好心提醒:正好有剩下的縫合線,要不要一塊把這顆疣做了?不期而至的受傷,餘痛尚難忍,想想要主動在手心剜一塊肉,光是這種想像出來的痛已經嚇怕了我。於是斷然拒絕。你不情願,縱是再熱心的醫生,也不會強迫與你。
於是這疣繼續在皮裡紮根。實在忍受不住,就自己用指甲刀修修死皮,讓它稍微變小些。
周末樓裡下水道堵塞,汙水突然湧進家裡廚房。手忙腳亂應對,匆忙中又拉破了那顆疣。可能是接觸了髒水,裂隙處開始紅腫發炎。擔心惹出大病,終於下定決心,去除掉它。
診斷醫生打眼一看即輕描淡寫地說:「一顆疣,雷射打去就行了,很簡單。」心仍是惴惴,帶著對疼痛的恐懼,掛號、交費、取麻藥。手術前一再叮問年輕的醫生:「疼嗎?是不是很疼?」見多了的醫生開始笑:「不疼,打麻藥有點疼。」打麻藥哪裡是有一點疼啊!一針要扎到疣下面去,然後推藥。我疼得大喊起來。可也僅僅疼了那幾秒鐘,麻藥起效後,雷射燒灼,十分鐘就將它連根拔起。手上留下一個挺醜的坑。醫生叮囑:「回去噴點消炎藥,清除了病毒的正常肌膚癒合很快,傷口會很快平復的」。
呆在家裡略作休養,傷口沒有感覺,毫不耽擱我抱著鍵盤手指翻飛。
正信馬由韁思無涯,QQ頭像閃爍,是一位久受情感困擾的好友,上來就又開始絮絮的傾訴。不是自己走不出泥淖,誰也不願把傷口撕給別人看。所以每次我都耐心傾聽。
結婚十多年裡,好友老公屢屢出軌。當年發現第一次的時候,老公發誓賭咒是一時糊塗。想想孩子都有了,好友也就閉上那一隻眼,過去了。哪裡知道男人仿佛是要補償幼年缺失的母愛,此後隔段時間就會有新劇目上演。兩個人吵也吵過,鬧也鬧過。男人也不提出離婚,也養家過日子,就是亂情不斷。好友備受煎熬,食不安寢不寧,人熬得體弱消瘦。
轉眼就人近中年,多年的傷害早已銷蝕掉了最後的感情。兩人陷入冷戰,誰也不搭理誰。好友想過多次離婚,但是孩子尚未成年,自己收入不高,擔心傷害孩子,擔心自己經濟能力不夠,擔心應對不了生活的瑣事。對未知生活的恐懼,讓她一次次選擇了隱忍。實在受不了就找人倒倒滿腹裝不下的苦水,求得片刻的心理安寧。
許是年齡的原因吧,這幾年從身邊聽說了太多類似的故事。愛情的激情已過,漫長婚姻裡的瑣碎,打碎了雙方曾經刻意展現給對方的美好面具。機緣相投、擅長經營的,在磨合裡互相疼惜、接納,慢慢融合修成了親情。本就懵懂結合,又無力無暇自省的,任性而為,越磨擦越粗糙,吻合的界面越來越小,距離越來越大。越受傷,雙方越不再肯為了取悅對方而隱忍自己,包容對方。經年傷害,就成了冤家。婚姻成了那根最傷人的刺,如鯁在喉,一觸即痛。
可多年的共同生活,即便是顆毒疣,也早已血肉相連。之所以沒有分開,是怕主動去剜那一刀,怕那想像得到但是未知深淺的疼痛。痛苦的婚姻裡,堅持,隱忍,已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帶了各種理由的「怕」。
能夠審視自身生活的異變,果斷改變,是勇敢的,猶如去疣。我手纏繃帶,品味著小勇敢帶來的輕鬆,滿心的疼惜,卻不知如何勸慰好友。因為,畢竟,接納手術,得自己痛到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