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研室 | 起個大早,只為一碗溫州糯米飯

2021-02-17 南食召
為了吃一碗家鄉味的溫州糯米飯,我曾不惜時間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去一個溫州小飯館,結果到的時候,早點已經過點不供應了,悲傷瞬間逆流成河。回老家至今6年,吃過很多本地早餐店的糯米飯,自己也嘗試做過很多次,終於做出我自己滿意的版本,現在分享給大家。
寫地方傳統食譜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因為不論你怎麼做,都總有老鄉會跳出來說「你這個不對,正宗的XX應該是如何如何的」。可能,每個人的味覺記憶都是不一樣的,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吃過的才是地道的正宗的。那我就寫寫我自己所認為好吃的、個人記憶中的溫州糯米飯的做法吧。食譜的第一部分是一些原理層面的知識,不想看嘮叨的朋友,請直接拉到最後。糯米和其他的稻米不一樣,幾乎全是支鏈澱粉,炊煮所需的水量是所有米中最少的,水過多會讓糯米破裂斷開,造成整鍋米飯黏糊軟爛,所以傳統的糯米飯炊煮方式基本都是以的方式而非水煮,溫州糯米飯也是。
為了說明炊煮方式對糯米飯質地的影響,我做了個簡單的試驗:糯米洗淨浸泡後,分別用電飯鍋水煮和蒸籠蒸。結果如下圖,蒸出來的糯米飯顆粒分明,質地彈牙,而煮出來的則非常軟爛,米粒黏糊成團。蒸之前,需要先將糯米以足量的水浸泡1小時以上,讓米粒充分吸水。因為澱粉本身的導熱性特別差,需要靠水才能進行加熱,如果米粒內部缺乏水分,加熱後的米飯會出現外部已熟,內部卻生硬的情況。而糯米的質地要比秈米和普通粳米更緊實,所以需要更長的時間浸泡才行,普通米一般只要浸20-30分鐘,糯米則要1小時以上。

浸泡之後要將糯米充分洗淨,洗至淘米水清澈,徹底洗去糊粉層,這樣可以讓米粒更加顆粒分明,因為糊粉層加熱後會讓米粒糊在一起。洗淨之後,將糯米瀝乾,蒸籠上鋪紗布,開火將水煮沸冒氣後,再將糯米均勻鋪在紗布上,加蓋蒸15-20分鐘即可。

用蒸的方式,還有個好處是易於保溫,飯熟後,如果不馬上用,可以在鍋中保留足夠的水,一直小火開著慢蒸,哪怕蒸幾個小時,對糯米飯的質地影響都不大。

012 | 然後是重頭的肉臊部分:

以烹製過的碎肉澆在米飯上吃的方式,有兩個代表料理:臺灣滷肉飯溫州糯米飯。兩者看似接近,實際上對肉質的處理方式是完全不一樣的。毫無疑問,烹飪失敗的肉堅硬幹澀,美味的肉幾乎都柔嫩多汁。如何更好的烹飪肉品呢?又是什麼決定了肉的質地?臺灣滷肉飯和溫州糯米飯又是分別如何處理肉質的?

我們先來看一下肉類的解剖結構

▲圖片源於網絡

動物肌肉由一根根細小的肌肉纖維組成,肌肉纖維又由肉眼難以分辨的半透明薄膜包裹綑紮成一束肌肉束,若干肌肉束再組成一塊完整肌肉組織。而包裹肌肉纖維的這層薄膜就是結締組織。肌肉纖維和結締組織兩者則決定了肉品的基礎質地。

生肉狀態時,肌肉纖維富含水分子,大約有75%是水,通常比較軟。肌肉纖維受熱時會緊縮,所含水分會被擠壓出去。所以,過度加熱的肉,會又幹又硬。結締組織則主要由膠原蛋白組成,膠原蛋白在常溫下為堅韌的固體,所以烹飪不足的肉會很難嚼。膠原蛋白久煮後,會溶解為液態的明膠,從而使肉質變軟。

因此肉類的理想烹飪要做到兩點:讓肌纖維的緊縮現象降低到最低,保留更多肉汁;讓結締組織中的膠原蛋白儘可能的溶解為液態的明膠。不幸的是,這兩個目標往往會互相衝突。我們在料理肉類的時候,其軟嫩程度會隨烹飪時間大致呈現一個變化的曲線,如下圖。

這種變化就來自於不同溫度狀態下,肌肉纖維和結締組織的質地變動。這是個非常複雜的過程,大致如下:肉在剛開始烹飪時,會輕微變硬,並且更具彈性,便於咀嚼。接下來,肌纖維收縮,肉汁開始滲出到纖維的間隙中,肉質從而變得多汁。繼續烹煮下去,結締組織開始收縮,纖維間的肉汁會被擠出,肉質從而變幹變硬。如果再煮上數個小時,結締組織被溶解破壞,肌纖維失去包裹束縛而四散分離,外部水分侵入並充斥其間,口感從而變得軟爛水潤但又兼具纖維感。而臺灣滷肉飯和溫州糯米飯對肉質處理方式的不同之處就在於:臺灣滷肉飯要的是曲線後半段的肉質,主要處理對象是結締組織;溫州糯米飯要的則是曲線前半段的肉質,主要處理對象是肌肉纖維。臺灣滷肉飯的滷肉往往需要燉煮一小時以上,使結締組織徹底瓦解後,溶解為明膠,肌肉纖維從而失去包裹而被打散,鍋中的水乘機進入充斥其間,此時的肌纖維本身其實已經幹硬,只是不再緊緊聚成一團。這種久燉的肉品軟爛鬆散,還有明膠和脂肪則能提供的潤滑感。

好的溫州糯米飯上面的肉臊,質地需要足夠柔嫩多汁而彈牙,這種不同於久煮肉品軟爛鬆散的口感,來自於高溫速燙文火保溫,肉品的肌纖維和纖維間隙都還富含汁水。

網絡上有不少溫州糯米飯的食譜,大部分要求將剁好的肉末進行油爆翻炒後再加水煮(這其實是滷肉的做法)。誠然,油爆後的肉會更香,但質地也會變得非常幹硬,因為剁碎的肉末不同於切塊的肉塊,顆粒很小,高溫油爆會讓整體的肌纖維瞬間收縮失水而變得又幹又柴。

事實上,以我在大部分溫州本地早餐店的觀察所得,他們的肉臊都是不經油炒的。通常是將香菇碎炒香,加水煮沸,再加入肉燥將其燙熟。而且,如果細心觀察,你會發現,有經驗的溫州早餐店主所準備的肉臊湯都是以非常小的文火保溫,並避免肉湯沸騰。這樣做,就是為了不讓肌纖維受熱收縮而失水變幹。這種燙熟的肉末,在溫州料理裡叫做「生燙肉」,甚至也有不用香菇和其他調料,僅僅以沸水直接將肉末燙熟的。生燙肉在許多溫州菜裡都會用到,比如餛飩湯、拌麵。

013 | 另一個要點是關於脂肪:

大部分芳香物質都是脂溶性的,所以脂肪出來帶來潤滑的口感,還能帶來足夠的風味。動物身上有兩種脂肪:包圍肌肉的厚脂肪和穿過肌肉的薄脂肪。穿過肌肉的薄脂肪稱為油花,它是決定特定部位的風味以及品嘗時是否多汁的關鍵因素。好的牛排之所以好吃,是因為牛肉的肌肉纖維束之間夾雜著很多油花,比如日本神戶的霜降牛肉。然而,我們的肉臊要用的是豬肉,豬肉雖然厚脂肪多,卻缺乏薄脂肪(油花),這也是豬瘦肉容易柴的原因之一。古代法國有一種傳統烹飪手法,用以改善硬實肉質,叫做「入油法」(larding),是用空心針將豬肉脂肪條塞入肉中,人工的使原本缺乏油花的瘦肉呈現霜降效果,當然,這種方法非常的麻煩。這是題外話了。脂肪於風味和口感至關重要,所以,溫州糯米飯的肉臊,一般要用瘦肉和肥肉搭配,然後一起剁碎混合,以賦予肉品潤滑的質感。上好的糯米飯肉臊要選用豬裡脊肉,因為裡脊肉是動物背部一條幾乎不具結締組織的肌肉,鮮少運動,所以很嫩。然後再搭配等重的一塊肥肉同剁,即可達到柔嫩彈牙風味十足的效果。今天我要做的溫州糯米飯,就是有著柔嫩多汁、口感彈牙的肉臊的糯米飯。這是我的鄉愁。■配料:幹香菇,蝦幹,淺漬榨菜(可以不用),油條,蔥花。

糯米用足量清水浸泡1小時以上。

淘洗乾淨,洗米時用手輕輕揉抓米粒以搓掉表麵糊粉層,洗至淘米水幾乎清澈,將糯米倒入濾水籃控幹。

鍋中加水,放上蒸籠,蒸籠上鋪紗布,將水煮沸冒氣。將洗好的糯米均勻鋪在紗布上,加蓋蒸20分鐘,蒸熟後,關小火保溫。

022 | 肉臊部分:

幹香菇若干,蝦幹剝殼取肉,放一起用溫水泡20分鐘,取出都切成細丁,淺漬榨菜若干,也切成細丁備用。香菇水沉澱掉殘渣備用。

一塊裡脊肉或普通豬瘦肉,和等重的一塊肥肉一起剁成肉末(或用絞肉機絞),以手揉捏使散開、不粘連成串。簡化的溫州糯米飯肉臊僅用香菇和豬肉即可。而用心的溫州早餐店一般會在肉臊裡加蝦幹和榨菜。蝦可以提供穀氨酸,與豬肉的肌苷酸和香菇的鳥苷酸形成鮮味爆發,榨菜的微酸則可以解膩,還可以提供爽脆的口感。香菇丁、肉末、榨菜丁的比例,只要切好後,肉眼看起來1:1:1即可,蝦幹的量則隨意。

慢火煸炒配菜

起油鍋,至油微微冒煙,加入香菇丁炒香,再加入榨菜丁和蝦丁一起炒1分鐘

調整味道

香菇水,加醬油、白糖、溫州紅麯酒(沒有可用紹酒代替,風味略有不同),煮沸。這時候可以舀一勺嘗下鹹度,過淡可加鹽,過鹹可加水,色澤深淺則以醬油調節。

加肉燙熟

在煮沸的湯中,加入肉末,用勺子將其攪散。關火,加蓋20分鐘。盛好糯米飯,將肉臊澆在飯上即可。想吃幹一點的,可少舀湯汁,想吃溼一點的,就多加點湯汁。油條切段後,再對切兩刀成4瓣,撒在米飯上。想吃更脆的油條,可將切過的油條入油鍋略煎炸即可,炸脆後再取出用勺子壓碎。

我個人不喜歡吃油條,但有的人很喜歡,所以做了無油條、切段不炸的油條和重新炸脆的油條碎三個版本,供參考。

至此,肉臊柔嫩彈牙、不幹不柴,肉湯鮮美,糯米粒粒分明,蔥香和油條香交織的溫州糯米飯就做好了。配上一碗滿滿紫菜的蝦皮紫菜湯,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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