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有一集挺有意思,講述了三位女子的故事:她們三人是好朋友,都三十歲,未婚、也沒男朋友。每次來深夜食堂用餐,每人都要一碗茶泡飯,分別加入梅幹、鮭魚和鱈魚子,別人叫他們「茶泡飯三姐妹」。
從前看電視的時候,心裡有點微微泛起的同情:「三十還沒男朋友,算是剩著了。」但後來,看了太多單戀、苦戀、婚變、乃至家暴的例子,忽然覺得,這三姐妹的活法,都蠻理想蠻好的。
這就好比那碗茶泡飯,有人也許覺得單調、清苦、沒有營養,但對於愛吃的人來說,他們傾慕的,也許就是這份單調清苦呢?如同《中國烹調大全·古食珍選錄》裡描述的那樣:「冒妾董小宛精於烹飪,性淡泊,對於甘肥之物質無一所好,每次吃飯,均以一小壺茶,溫淘飯,此為古南京人之食俗,六朝時已有。」
古南京人也有把白水叫茶的風俗,茶淘飯說成是水泡飯也不無道理。但據我所知南京人並不像現在上海人這麼好吃泡飯。而且董小宛是不是性格淡泊、善於製作茶泡飯,都不得而知,這裡說的「六朝時已有」,也找不到確切的文獻記載。唯一可信的是,董氏丈夫冒闢疆寫的《影梅庵憶語》記載,董小宛善於製作桃膏,瓜膏,還有紅腐乳。這些東西,可都是佐茶泡飯的好物。
事實上,茶泡飯確實是中國與日本在飲食文化上最為相通的東西,沒有之一。早在五代,南唐劉崇遠《金華子雜篇》就寫道:「鄭滲姊謂弟曰:『我未及餐,爾可且點心。』止於水飯數匙。」這裡的水飯,就是茶泡飯。到了明清,關於茶泡飯的記載就更多了,《紅樓夢》裡有一段:「寶玉卻等不得,只拿茶泡了一碗飯,就著野雞瓜齏忙忙的咽完了。」
區別在於,同一種文化,在中國被慢慢簡化成了白水泡飯,而舶往日本後,則發生了另一種逆轉:戰國時代,日本的武士在行軍作戰中,用熱茶泡米飯,加上佐料,即飲即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充飢提神。如果選用沒有發酵和高溫處理過的茶葉,其中富含抗氧化劑,可以預防敗血症,所以茶泡飯又被稱之為「武士之食」。這性質和大航海時代歐洲船員們吃泡菜、豆芽差不多。
除了行軍困難之外,從德川時代開始,簡便省事的茶泡飯也是廣泛流行於日本窮人家的烹調方法。然而,到今天茶泡飯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成為日本料理中的 「家常菜」,這可能是因為日本人的懷舊心態,也可能是茶泡飯解酒、消食、養胃的功效確實適合日本上班族快節奏的工作模式。日本男人下班後都有與同事結伴去喝酒的習慣,微醉後回到家裡,最想吃的就是一碗清淡爽口而又暖胃的茶泡飯了。
很少有人知道,簡單的茶泡飯,也許還能做得很精緻。我在橫濱一家居酒屋吃過一頓頗有特色的烤飯糰茶泡飯:將塞了鮭魚肉的壽司飯加鹽,捏成三角形,架在鐵網上烤至飯糰表面微焦。再將飯糰、茶汁、鰹魚花湯放入碗內,淋上海苔醬、梅子肉,最後撒上白芝麻。
這道料理的絕妙在於,把飯烤到有鍋巴的程度,讓湯水裡擁有鍋巴的香味與口感。回軟的鍋巴飯有著特別香濃的滋味,類似於泡麵、炒米粉和油條湯,但更加清淡悠遠。
沈宏非曾經在微博裡曬過一味泡飯:一個飯糰,被炸得金黃,形似獅子頭。用青菜湯做成泡飯,黃的鍋巴、白的米飯和湯、綠的青菜,賣相不錯,味道也應該不賴。雖然我沒有吃過,但拿來跟日式烤飯糰茶泡飯相比,應該有異曲同工之妙。再仔細一想,把上海人常吃的粢飯糕拿來泡了,黃焦焦的,吃起來卻是外脆裡軟,鹹滋滋中帶著蔥花香,應該也是別有滋味。
其實說了那麼多,省時簡便是上海人對泡飯情有獨鐘的最大理由。梅子肉可以省了、海苔可以省了、鰹魚花可以省了、連茶葉都可以省了。作為老上海人的標準早餐,沒有粥的粘稠纏綿,反而條理清晰,吃起來爽口,配上醬瓜、鹹鴨蛋,這頓早餐就完成了,規規矩矩的泡飯絕對不搞花頭!想起小津安二郎導演的電影《茶泡飯之味》:夫婦倆鬧矛盾,一番波折後,妻子追悔回家已空無一人。就在愁悵之時,丈夫突然返家,她才發現丈夫的好,兩人於是一起吃頓茶泡飯。
沒錯,細水長流的生活、才是茶泡飯最真的味道。
(本文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籤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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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水長流的茶泡飯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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