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參與話題討論的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田豐;北大新媒體營銷傳播研究中心研究員馬旗戟;90後的劍橋大學網絡社會學博士候選人張瑞辰。
他們從各自的專業視角出發,分享對「破圈」的理解。
什麼是「破圈」?
騰云:從現有的資料裡,我們似乎很難為「破圈」找到一個準確的定義。如果一定要給它一個定義的話,大家會怎樣去解釋它?
張瑞辰:「破圈」可能是某種文化形式和文化內容在不同網絡群體之間流動分享的現象。我認為這是專屬於網際網路公共空間的一種現象,因為網絡群體的界限與現實群體的界限有很大的不同,文化形式和內容的具體差異通常不會直接構成現實群體的界限,但通常卻能直接構成網絡群體的界限。
馬旗戟:「破圈」是一種創新的新連接。它本來是一種文化現象,如木心從一個小圈子中的藝術家,經過一系列擴散,變成了數以億計文化青年的偶像;又如某超女本是酒吧駐唱歌手,因為機緣變成了全民歌手;又如,沒有幾個人真看得懂的梵谷的《向日葵》,現在變成了繪畫的象徵和打卡必備。
於外,「破圈」是與更多主客體發生連接、產生新的關係、豐富價值網絡;於內,「破圈」是改變內容生產、表現方式,重構價值結構。
按照這一特徵,「破圈「又不僅在文化現象領域發生,也在經商業、服務、消費、技術、人際等各個領域發生著,無論是狹義公益組織「破圈」,進而造就了社會化的公益還是建立一個公益社會;還是網際網路從過去的資訊或電商平臺,日益變成一個更廣泛價值下的社會協作平臺。這些都是「破圈」的表現。
田豐:「破圈」的背後,是迫於商業世界壓力而擴大用戶基數的一種行為。許多小眾圈層的受眾範圍本身其實非常有限,如果只是維持其自身的文化滿足,便很難保持一個長期的增長趨勢。所以要擴大這個用戶基數,就必須要「破圈」了。
「破圈」概念為什火了?
騰云:最近「破圈」一詞在社交媒體上被頻繁討論,這個概念為何能受到如此多的關注?
馬旗戟:這一兩年,對「破圈」的討論越來越熱烈。究其原因有二:
一是公眾對社會各種事物和現象的發現能力隨著科技進步越來越充分,接受新事物的意願與包容度也越來越提升;
二是原有封閉、局限或拘束在小圈子中的事物,因著技術變革與全球化所帶來的擴散,具備了「破圈」的可能性——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破」出中華傳統文化圈日益走向世界。
張瑞辰:第一個因素是網際網路的延伸和多重身份疊合形成的社交網絡的增生發展。網際網路的發展在不同程度上鼓勵了一些邊緣性的聲音和實踐,不僅是鼓勵表達,更是鼓勵聚合。
第二個因素是這個過程中逐漸孕育出一種多元化文化狀態。網際網路將更多的人納入進來,同時伴隨著個體本身的身份重合,都使跨圈的交流越來越頻繁,整體環境孕育出了一種對多元價值的包容性。
「破圈」的本質是什麼?
騰云:當我們談論「破圈」的時候,是不是在暗示代際差異的存在?或者說,當我們討論「破圈」的時候,我們究竟是在討論什麼問題?
田豐:代際往往只是一個符號的作用。代際的文化傳承目前沒有發現很強的傳遞效應,這是因為青年人在尋求亞文化的獨立性的過程當中,會有意識的與上一代的年輕人產生有區別的文化心態和相應的圈層。
我們現在說的「破圈」,更多的是指從青年群體向主流群體的「破圈」,b站是很明顯的例子。從這個意義上講,「破圈」指的是向主流文化、成人社會靠攏,因為只有如此,用戶規模才會有大規模增長。
其實青年人在進入成年社會之後,其亞文化的消失是一個很普遍的現象。這是因為青年人在進入主流社會之後,都有融入主流社會的需求。回頭來看,即便是歷史上最具反叛精神的美國「垮掉的一代」,那種亞文化最終也難逃被主流文化「收編」的結局。
張瑞辰:差異是肯定的,否則「破」就沒有意義。但差異並不一定是代際的,我認為本質還是文化差異,代際差異可能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因素。
「破圈」這個詞更多是在說交流和融合的問題,更多體現出的是「破」而不是「圈」。網際網路上很多「差異」其實也遠沒到壁壘的程度。就像熱愛體育的人和喜歡相聲的人,都可以在鬼畜視頻中找到自己的偶像,日韓粉、歐美粉、內娛粉也都能在換臉「沙雕視頻」中發現「奇怪的羈絆增加了」。
「圈」是不是非「破」不可?
騰云:「破圈」是必要的嗎?
田豐:如果沒有擴大用戶基數的壓力,我覺得「破圈」可能並不是必要的,因為「破圈」通常面臨很大的困難。從某種意義上看,「破圈」其實是對亞文化的一種脫離,在和主流文化的交融過程中,一些本來的獨立性、獨特性也會喪失掉,這既會吸取來很多新關注者,也會失去很多舊的關注者。
從這個層面來說,「破圈」是一種對主流文化的歸依,一旦出現了破圈的想法,這種歸依就開始了。所以「破圈」其實是一段回歸主流文化、回歸主流社會、回歸成人的旅程。
而隨著一代年輕人的長大,「圈」是會自然淡掉的。中國的現象也很有意思:中國基本上沒有形成過與主流特別對立的、對抗性的青年文化,中國的青年文化主要以和主流平行的為主。
馬旗戟:「破圈」今日不同於以往之處,在於它不僅僅再是「用戶受眾」群體的擴大,它的核心在於隨著「破圈而出」。
新關係中的新連接和新主體對既有之物產生了新的認識構成,賦予了新的解釋和新的效用,就像外賣最早是服務於那些不做飯的群體,但它「破圈」成為國民應用的原因,卻是因為大家將它視為一種通過「時間交易」改變自己生活時間構成的路徑。
「破圈」當然也是一種產品擴展新市場,品牌應用一種新手段,社會活動發展一種新群體的具體方式,不過這些都是具體的,背後本質原因還是因為科技發展帶來了社會生產力和人的能動性的提升。
當然,「破圈」不等於一定是價值觀意義上的進步,但它一定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基礎,是社會創新的基礎。
張瑞辰:可能對於某一些小眾文化圈,「圈地自萌」就很好,「破圈」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爭論,被「收編」甚至「剿滅」。但對於另一些小眾文化圈,如某些只局限於社會人口結構而難以擁有更多擁躉、難以獲得更多發展空間的文化,與其他圈層間的交流融合或許能促進它們本身的發展進步,比如國漫、搖滾或說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