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子,照到了我的書桌上,陽光的影子落在這本紙頁發黃的陳舊的書上,《紅樓夢索隱》。我無數次的打開,又合上。合上,又小心地打開。害怕不小心破了紙頁。因為,這書的年齡實在是太蒼老了。之所以這樣小心,是因為這是家傳的物件,所以,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它跟著我,已經走了太多的地方了。與我的關係,就像是一位故人,想的時候,想互對坐,然後又收藏起來。據說,是清朝光緒年間的版本。還有一塊瑞士的天梭表,六十年代的時候,在我出生的那個小鎮,找不到能修理它的人,所以,停止了轉動。但時間,並沒有因為它的停止而停止。說到時間,蓸雪芹的時間早就停止了,可人們對它的研究,卻一直沒有停止。斑駁的陽光照在書上,隨便看去,是一句「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
常常搞不明白,漢字的魔力,魂就是魂,為什麼是香魂呢?少年時代,看《紅樓夢》的時候,總是跳開那些詩詞,追求的是小說的故事情節。後來,在奔波的生活中才發現,生活本身就是故事。對《紅樓夢》的喜歡變成了對版本的喜歡。只要有一種新的版本,或者是封面不同的版本,就會購買。然後一章接一章的對照,看看有什麼不同。就像《紅與黑》的兩個版本,翻譯家不同,內容的區別確實很大。
《紅樓夢》真是一本奇書,我至今沒有想明白,為什麼有的人會用自己的一生花在對這本書的研究上,這個人就是紅學家周妝昌先生。也由此想,一個人一生能做的事情,確實不多。蓸雪芹用一生寫了《紅樓夢》,而周妝昌先生則用一生研究這本書。天下的事情,想想,真是感嘆。
再後來,也就不關心《紅樓夢》的內容了,關心的則是少年時代並不關心的紅樓夢的詩詞,甚至是書中的菜譜,或者是中藥方子。有時候想,《紅樓夢》就不是一本小說,而是清代的一部「百科全書」,它涉及清代的政治、經濟、文化、世俗、宗教、醫藥等等,可它又確實是一本小說。如果說世間有不可思議的事情,那麼,《紅樓夢》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接下來痴迷的則是紅樓夢的詩詞,最記得的就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言作者痴,誰解其中味?」再就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再就是「葬花詞」了。漢字在蓸雪芹的筆下是陰柔的,女性的,婉約的,清麗的,水性的。可同樣是漢字,許多字卻找不到了原來的味道,這是什麼原因呢?難道時間會將漢字的意義過濾掉嗎?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偏偏有這樣的感覺。
一本書成了一門學問,從古到今,好像只有蓸雪芹做到,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紅學」。
那麼,什麼是紅學呢?簡單說,就是一切關於「紅樓夢」研究的內涵和外延的研究,都可以歸納在紅學的範疇之內。比如說,關於紅樓夢的清代政治研究,關於紅樓夢的清代經濟研究,關於紅樓夢的清代醫學研究,關於紅樓夢的清代世俗研究,關於紅樓夢的清代宗教研究,關於紅樓夢的清代服飾研究,關於紅樓夢的商業研究,關於紅樓夢的當代影視研究,關於紅樓夢的當代版本研究等等。這不成了說不完的「紅樓」嗎?
一本書留下這麼多的學問,延伸出這麼多的學問,恐怕是蓸雪芹也沒有料到。
冬天的夜色來得早,不知道什麼時候陽光已經走了。我把舊書合上。日子就這樣過去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