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地球犯太歲,一個疫情把所有人逼回家閉門謝客。最苦悶之一還是快遞停擺,時至龍抬頭才等來年後第一個包裹。恰逢春分,園子裡的三角梅依然開得旺,不知怎麼著就想起了高郵的鹹鴨蛋。看汪曾祺先生筆下的吃食,居家減肥的娃娃饞哭了,忍不住東施效顰,寫一段我故鄉的美食。
身為一個在南中國和北美洲四處遊蕩著長大的人,想理直氣壯的喊出個故鄉其實有些底氣不足,廈門算一個。所以寫寫沙茶麵,吃得不多也不精,勝在時間線長,過程跌宕,情節安排溫暖復古。
沙茶,一說為沙爹音譯,源自印尼馬來一帶,其原本特點鹹鮮辛,是下南洋的閩南人帶回來的異國味道。經過近百年的演化,廈門的沙茶口味入鄉隨俗,鮮甜微辣,多以大量花生末加油炸比目魚乾末、蝦米末同蒜泥、香菜末、辣椒芥末沙姜粉、五香芫荽香木草粉等以植物油煸炒起香,再用精鹽砂糖提味小火慢炒而成。而各家祖傳秘方不一而足,年輕一代也是創新者眾,好的哪一口,全憑自己的舌頭。
面檔大多簡陋,門臉處沸著一口大鍋,沸的是店裡的靈魂沙茶湯底,旁邊再配一口常開的滾水鍋,鹼面現點現下。玻璃格擋後一排各色碼子十幾種至幾十種任君挑選。常見的有豬肉片、炸裡脊、大腸、鴨血、豬肝、鮮蝦、油豆腐和各色丸子青菜。近年來、偶有澳洲龍蝦、南非鮑魚之類珍饈出現在了沙茶麵檔的牌子上,也不知道是沙茶麵消費升級了,還是王謝堂前燕入了百姓家。
杏林·阿Q沙茶麵
食材雖然各異,程序大多相同。鹼水油麵下沸水鍋,快手撈出,放進碗裡碼上食客事先選好的碼子,澆上幾勺滾燙油亮的沙茶湯底。三五分鐘,一碗沙茶麵就端到臉前,鹹香微辣帶著一絲甜。鹼面口感較之日本拉麵更筋道些,攜著湯汁呼嚕呼嚕,配上幾口浸潤著沙茶與花生麻醬香氣的手打魚丸或是小酥肉,暖人心脾。朋友們說麵湯裡的大腸鴨血豬肝也是絕妙,身為一個基本不吃內臟的人我無從評判,但選擇相信。
龍蝦沙茶麵
沙茶麵的面家多是街坊小店,鮮少只有面這一招鮮,鄰裡光顧天天吃麵未免無趣,多種經營才能持續創收。於是面家各有法寶,排骨燉罐、土雞蒸蛋、炸芋泥、海蠣餅、包肉鯊魚丸,有固定菜色也有隱藏菜單,哪家有什麼,什麼做得好,老饕自有口袋名單。不過即使老主顧也偶有驚喜,那一點脫離了流水線的變化,是美味的人間煙火氣。
海蠣餅
炸芋泥卷
沙茶麵這滋味也並非放之四海而皆準。吃慣的人謂之上癮,吃不慣的人說他坑錢。畢竟曾經五塊有找的面已經身價飛升,湊齊稱得小豐盛的一碗現下也要大幾十,緊緊跟上了沿海人民的消費水平。
我對沙茶麵最早的記憶來自小學時的課間點心。上午三節課後,班幹部從廚房提來裝滿粥或面的鐵桶,站在班裡前門邊用大鐵勺分發,同學們按座號排隊拿著自家帶來的茶缸飯盒依次領取。現在回想起點心時間總覺得模糊,可能因為大部分日子裡我都在想轍逃跑。校園點心,對於一個不吃內臟不洗碗的「慣寶寶」來說難度係數破表,一碗黏糊糊的東西即沒法吃還得要洗,簡直反人類。沙茶麵尤甚。一言難盡的淺黃湯汁裡飄著零星軟面和心肝脾肺腎,堪稱童年陰影。
陰影自然不會主動追尋。多年後,當我已是半個異鄉人,記憶裡的沙茶味才在懷舊的濾鏡下增了香,那碗避之不及的面,就像小時候總是拽我辮子的男同學,多年後再見竟然成了彬彬有禮的模樣。終於走進放學路上無數次過而不入的面檔,勾出一張塑料椅,聽老闆的閔普一句「面來」,把擱在眼前的一碗麵視為我故鄉的味道。也許世事大凡如此,走出去,才會走進來。
Photo credit to AriadneC
文/手殘戰五渣
圖/手殘戰五渣、AriadneC
這個專欄的作者、撰稿人
以碎碎念為己任、寫食物、寫餐廳、寫遊記、寫讀後感、想啥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