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下來了,那麼
到夜之寂,夜之深沉,當有聲音升起
從靜之中央,那時便沒有光,沒有影子——方思《夜歌》
長夜漫漫,遠離家人,沒有戀人,抑或是壓力臨界,孤獨、寂寞、憤懣的人靠什麼慰藉?有人說一碗夜宵,也有人說去宵夜。廣東人說「宵夜」和「夜宵」, 正如 「煲水」和「水煲」,吃夜宵的人,是為了充飢,而出去吃宵夜,則是消遣了。
據說最早的「宵夜」來自妓院的「打茶圍」,《清稗類鈔》娼妓類注釋:「所謂開廳者,設宴於廳事也,價有十六圓、二十圓、二十四圓、三十圓四種,聽客自擇。所謂消夜者,夜中備小吃也。」周文華在《「宵夜」還是「消夜」》一文指出:《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對「宵」的解釋是:「①夜。②姓。」所舉例詞有「元宵、春宵、宵禁」等,沒有「宵夜」。對「消夜」的解釋為「夜宵」「吃夜宵」。對「夜宵(夜消)」的解釋為「夜裡吃的酒食、點心等」。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夜宵」=「夜消」=「消夜」。
廣東人對宵夜的認識比較深刻,《辭源》「宵夜」條注釋說:「粵人夜市之食肆亦謂宵夜」,幹炒牛河、燒臘、蝦餃、燒麥、鹽焗雞、雲吞麵、煲仔飯、腸粉、各色煲湯、時鮮……玲琅滿目,幾十種甚至上百種也不為過,粵菜的精緻和豐富食材,實在是宵夜的聖地。
可是在寒冷的冬夜,北方人宵夜就簡單了,但是簡單並不意味著簡陋。在北平,馬連良的多福巷寓所,是當時達官顯要吃宵夜的最高級處所,最著名的點心,也不過是雞肉抄手跟攢餡兒燙麵餃兒。抄手不必細說,所謂攢餡,主要的材料是雞鴨血,葫蘿蔔絲,老番瓜,幹蝦末等樣,燙麵餃出籠,別有一番滋味。達官顯貴在深宅裡吃點心,普通老百姓吃什麼宵夜呢?即使是北平這樣的首府,能在深巷中溫暖人心的,亦是小販的沿街叫賣聲,梁實秋永遠不會忘記一個冬夜,「立即從被窩裡爬出來,把小販喚進門洞,我坐在懶椅上看著他於暗淡的油燈照明之下,抽出一把雪亮的薄刀,橫著刀刃片羊臉子,片得飛薄,然後取出一隻蒙著紗布等羊角,灑上一些焦鹽。我託著一盤羊頭肉,重複鑽進被窩,在枕上一片一片的羊頭肉放進嘴裡,不知不覺的進入了睡鄉,十分滿足的解了饞癮。」西安街頭著名的美食梆梆肉,就是上世紀30年代有張姓的河北人沿街售賣,每每在深夜中聞聽梆篤之聲,人們已經按耐不住饞蟲,聞聲而動了……
陳老師是西安城裡的大饞人,時常深夜拍榻而起,穿著秋褲憤而煮麵。老陳的深夜食堂,不過是自己的廚房,一把掛麵、幾顆小青菜,卻要配上等的筍乾,兩大勺紅燒肉,幾滴藤椒油入味,方吃了幾口,卻又伸手想抓勁酒。金聖歎在《第五才子書》夾批到:「讀此語時,正值寒冬深更,燈昏酒盡,無可如何。因拍桌起立,浩嘆一聲,開門視天,雲黑如磐也。」北方寒冷的冬日,一碗熱湯麵,絕不會讓你辜負了這個夜晚。
旅居海外十幾年的梁實秋剛回到臺北,朋友們聞風而至請他吃飯,可是這個時候的梁實秋早已不是那個消夜的大食客,晚上8點就睡覺的文人,對每日深夜12點的夜宵明顯吃不消了。幾天下來,梁老想出個好法子,自此宣布:「誰請我吃夜宵,我就回請他吃早點。」一班親朋,你看我,我看你,之後撫掌大笑,從此再也沒有人敢請梁實秋吃夜宵。不吃宵夜的梁老,似乎忘卻了當年的美味,撒著焦鹽的羊頭,白如雪,薄如蟬翼,忘卻此物,恐怕也生無可戀了吧。
夜深人靜,無論是圍爐夜話,還是沽酒獨酌,茫茫雲深處不見鴻雁蹤影。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無此味,最難將息!」刷朋友圈的人,最受不了的是一張張深夜報復社會的圖片,卻不知道隔著屏幕,那遙遠的時空,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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