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德國,人們並不那麼過日子。德國的陽光,永遠是留給各色的鮮花和綠色常青植物的。那一方方不算大的陽臺上,除了雪落的日子,一年四季,都是撲鼻的花朵的芳香。而衣物們,多半時間都是在地下室的曬衣架上度過的。那裡往往光線很差,進去之前必須先開燈。
也許,德國和義大利,在性格上,本就是截然相反的吧。一個喜「藏」,一個愛「露」,一個收得含蓄內斂,一個放得隨性自由。
我想,大概就是那一處細節,教我毫無緣由地喜歡上了羅馬,喜歡上了義大利。它讓我感到很自在,很隨意,很放鬆。像一個回到了家中的的人,解除了所有的束縛,不再需要刻意掩飾自己,約制自己,留神自己,可以從從容容地坐下來,把腳擱得高高的,喝一杯熱乎乎的咖啡,聽一段悠閒舒緩的音樂。
當列車緩緩駛進羅馬的特米尼車站28號時候,天邊已經有了一道粉紅色的晚霞。站臺上,人們行色匆匆,那一聲聲拖著長長尾音的「喬(義大利語:CIAO,用於見面時招呼或者道別)」,還有那一個個緊緊的擁抱和響亮的親吻,如路燈一樣照亮了過路的異鄉人的心房。
暮色四合的車站廣場一側,有人在那裡用吉他和架子鼓大聲地彈唱著一支叫做《哈利路亞》的讚美耶穌的歌,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主唱者是一個很年輕的小夥子,為他伴奏的是年齡相當的兩個女孩子,都穿得很樸素,是在校大學生的模樣。他們前放的空地上,擺放了一個用鵝卵石拼成的巨大的空心十字架。
想來,這支歌也是為它而唱吧。他們三個人認真而賣力的表演讓四周的旁觀者們也深受感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跟著高唱起來,並依著節奏一下一下地拍著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純摯乾淨的笑容。一曲終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向天空舉起了雙手,是一種期待上帝的光輝降臨的姿勢。都說羅馬是距離上帝最近的地方,不知道這些虔誠的信徒們是否在這裡感受到了比別處更深切的福佑?
當悠揚動人的歌曲再次響起的時候,圍觀的人群自發地排成了一隊,如孩提時代玩開火車的遊戲一般,互相搭著肩膀,在歌聲中跳起舞來。遠遠地望過去,那情形多麼地像正在舉行著一場歡快的篝火晚會啊。樂觀、熱情、快樂這就是義大利人的天性。
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在短暫的歡愉過後就要各奔東西的陌生人,在這個初春的夜晚,有了一刻難得的親密無間。「來吧!一起來吧!」隊伍裡的人們一邊唱著歌一邊用真誠的眼神邀請著過往的行人。隨著外人不斷地加入,隊伍也變得愈來愈長,緩緩地遊動在廣場上,好像一條小小的龍。而我,自始至終都只是站在一邊靜靜地觀看,以一份到他人家中作客者的心態。因為我知道,那十字架代表的,是他們的上帝,他們的天父,我不能對它要求什麼。
晚風中,不知從哪裡悠悠然飄來一個又一個五光十色的彩色氣泡,帶著一點童話的浪漫和天真。四下看去,原來是一個中年小商販,他的肩上,扛著一個透明的大袋子,裡面擠擠挨挨地裝滿了各色的塑料小瓶子。他的手裡也握著一個。他把一根一頭是圓圈的小棍子往瓶子裡略略蘸一蘸,然後對嘴輕輕一吹,一連串輕盈美麗的肥皂泡就誕生在空氣中。他並沒有向路人們吆喝,只是獨自邊走邊吹,仿佛沉溺於這樣簡單稚氣的遊戲裡。這些散落在羅馬古城中的街頭生意人,他們的生活,大概也和這肥皂泡一般無定無著吧,他們不知道明天在哪裡,所能抓住的,唯有一個短暫而脆弱的今天。
下榻的旅店是早已在網絡上定下的,是一個叫做「愛斯特雷亞花園」的地方。雖然門面很小,可是卻籠罩著溫暖柔和的燈光,讓遠道而來的客人感覺到有如歸家的溫馨。門房是一個有著一頭曲卷的花白頭髮的上了年紀的老人,他的臉上掛著淡而謙和的微笑,可是眼睛裡卻滿是真誠的熱情。辦理完入住手續後,他二話不說,便將我的行李拎去了房間。離開時他囑咐說:「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話,洗手間的牆角裝有一個電鈴,直接通到總臺,拉一下我就知道了。」
房間很小,可是卻沒忘在四面牆上掛上幾幅濃墨重彩的油畫。其中一幅,是拉斐爾《福爾納裡娜》的仿製品。這個有著一雙褐色大眼睛的姑娘就那樣默默地看著你,嘴角掛著一抹恍惚的微笑,那是只有在所愛的人面前才流露出的溫柔和深情。藏在厚重的紅色天鵝絨窗簾後面的,是羅馬老房子常見的裝飾露臺和紫紅色的木製百葉窗。可以想像,在夏日的清晨或者黃昏,陽光從窗子的縫隙間透進來,被裁成一縷縷落在屋內陳舊的地板上,家具上,躺椅上……,有一點點的悶熱,一點點的惆悵,會使你感覺像誤入了一個過去的故事裡,又或者,是走進了一部舊時的電影中。是的,詩人濟慈在西班牙廣場一隅的那有著玫瑰色斑駁外牆的家,也是有著這樣的一個窗戶呢。只是不知道,他的那扇窗子後面,曾流淌過一段什麼樣的光陰年華。
行走在羅馬,聽那些石頭在歌唱
遙遠的故事在枕邊展開
義大利的浪漫與多情
從此就留在記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