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知道嗎,惹毛義大利人的招式也許有很多,但往他的披薩裡面放菠蘿,絕對是最狠的一個。」表妹略帶誇張的表情,讓我特別好奇,為什麼結束了歐洲十國蜜月遊的她,沒有給我講羅浮宮裡的藝術珍品,比利時的巧克力是如何細膩、柔滑、香醇,以及滿臉蜜意地向我這條「陳年單身汪」顯擺她和妹夫阿爾卑斯山的浪漫之行,而是特別突然地來了這麼一句?
看著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表妹又開口了:「我和曾凡在威尼斯一家餐館點餐時,翻遍了整個菜譜,都沒有找到我喜歡的水果披薩。當我藉助翻譯軟體向服務員描述我想要一個水果披薩,就是帶菠蘿的那種時,服務員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一旁的妹夫曾凡猛點頭:「姐,你不知道當時那種感覺,服務員聽完後眼神裡一直有殺氣,就像是我們往米開朗基羅的雕塑上吐了口水,罪孽深重。」
我被這倆人弄得一頭霧水,出於要維護當姐姐的「卑微尊嚴」,我並沒有表現出特別驚訝,而是背地裡默默做了功課,去看看義大利人的披薩裡咋就不能加菠蘿了?
原來,對於披薩的發明地義大利來說,當地人絕對擁護這項美食的純粹與聖潔。這就好比成都的清湯火鍋,廣東的麻辣豆花,不是本地的味兒,瞎摻和進來,味道和意思就都變了。更不要說保守而傳統的義大利,本來香濃醇熟的典雅口感中,突然冒出菠蘿甜膩的味道,就是對義大利人極其輕蔑的挑釁。
義大利披薩有著屬於自己的鮮明特徵:講究面的筋道和醬料的鮮香,麵餅經果木磚爐烘烤後邊上微微隆起,主料也加得不多,主題分明,絕對不允許食材亂入。
這一點從超市冷櫃裡的素食披薩售賣情況,就能很直觀地體現出來,因為即便在疫情隔離期間,義大利人也時刻堅守自己的底線。就算超市裡其他所有的食物都被搬空了,加了水果的夏威夷披薩也還歲月靜好地躺在那裡,與世無爭。更何況它的包裝上還赫然印著義大利國旗,對於義大利人來說,被遺棄是它理應遭受的命運。
那義大利人為什麼與菠蘿披薩這麼不共戴天呢?這得從披薩的發源說起。披薩可追溯至公元前3世紀的古羅馬,在18世紀的義大利那不勒斯,番茄奶酪搭配的發酵麵餅,成了現在披薩的雛形。
1889年,瑪格麗特公主造訪那不勒斯,當地廚師特地製作了以番茄、奶酪、羅勒葉為原料的披薩,正好對應義大利國旗的紅白綠。
瑪格麗特披薩一直深入義大利人的民族血液,以至於陸續出現各種食材搭配,意式披薩香濃馥鬱的口感也一以貫之,成為國菜珍饈。這就像當地人的性格,浪漫而莊重,不羈而本分。
更有甚者,在義大利,披薩是要看出身的,只有那不勒斯披薩才是正統,就連威尼斯的披薩也會被嫌棄。2019年,那不勒斯披薩還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那不勒斯人向全世界宣布主權:那不勒斯才是披薩的原產地。那不勒斯披薩裡的正統是瑪格麗特,其製作方法也被列入聯合國的世界遺產名單。這種番茄、羅勒和馬蘇裡拉奶酪的搭配,就是義大利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披薩在19世紀末,由義大利南部移民傳入美洲,因為好吃方便,在二戰後迅速風靡北美。
誰知1962年,突然冒出個「夏威夷披薩」攪亂了局面。那一年,20歲的薩姆·帕諾普洛斯從希臘移民到加拿大安大略省,和兄弟一起在多倫多附近開了幾家餐廳,售賣漢堡、薯條。在一次新品實驗中,帕諾普洛斯嘗試著把菠蘿罐頭放在了披薩上,並推薦給幾名顧客。
幾個月後,這種酸甜口感的披薩大受歡迎,食客們開始為之瘋狂,帕諾普洛斯把它列入了菜單裡。由於當時使用的菠蘿罐頭叫「夏威夷」,所以帕諾普洛斯原創的這款披薩取名為「夏威夷披薩」。後來有越來越多的水果加入,就是我們現在在西餐廳裡吃的水果披薩。
這種做法遭到了義大利人的強烈反對,他們好奇,你們是在吃水果沙拉嗎?加入了水果的披薩會讓口感大相逕庭。這可能就像我們心目中的加州麻辣燙,倫敦烤冷麵,一聽就是歪門邪道,和傳統高貴的披薩根本搭不上邊。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義大利人有多討厭夏威夷披薩,北美人就有多喜歡它。
2017年2月,當時的冰島總統古尼·約漢內松公開表示:菠蘿應該被禁止放在披薩上。如果他能制定法律,將廢除菠蘿披薩。此言一出立即掀起兩路人馬對壘,保守派與自由派各自擁護自己的披薩。
加拿大總理特魯多立刻推文,為這一安大略省特產美食撐腰。還官方認證,夏威夷披薩是加拿大文化遺產的一部分。來自英國的「地獄廚神」米其林三星主廚戈登·拉姆齊再推文:菠蘿不能放披薩上。他還和網友打賭,如果超500人給兒童醫院捐款他就直播吃菠蘿披薩。結果他輸了,自備漱口水準備接受懲罰。但剛咬一口,他就吐了:「這東西跟夏威夷唯一有關的就是它看起來像掉進了夏威夷海裡,像是在咀嚼厚紙板。這不是披薩,是個錯誤。」
可隨後,巨石強森就曬出了自己點的外賣照片,並附上:夏威夷披薩,就是好吃怎麼了?
這場歐洲與美洲飲食文化之爭,甚至達到了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的衝突都從未抵達的高度。儘管這場爭論愈演愈烈,卻沒有影響在必勝客的包裝經營下,夏威夷披薩成為美式休閒快餐風靡全球,更沒有減少義大利人對這種食物的厭惡。他們認為這是文明果實的竊取與篡奪,任何被意式披薩填飽的胃都不允許這種顛覆。
有節目組還曾在那不勒斯布局了這樣一場惡作劇,好事者佯裝外賣小哥給客戶送菠蘿披薩,結果賢淑的少婦暴躁得讓節目組永遠記住了那個夏天。當然,這可能還算好的,要是碰巧遇到黑道上的客戶,他很可能會挨一槍。現在想想,表妹和妹夫還是挺幸運的,因為他們沒有被一腳踹出歐羅巴。
這種飲食文化之爭也殃及義大利麵,在義大利人眼中,往意面中加入番茄醬也是風靡全球的異端行徑。這種追求便捷與速度的吃法,在義大利人看來,破壞了對面醬的品質追求,過於酸甜,也過於黏稠。它甚至不是番茄而是勾兌的化合物。
義大利麵最早成型於公元十三、十四世紀,經歷過文藝復興時期後,意面的種類和醬汁像藝術種類那樣逐漸豐富起來。
據說意面的形狀至少有500種,長短、粗細、平滑或粗糙、彎曲或花樣各不相同,它們的名字也太多太多,讓人根本記不住。其中細麵條是最傳統的意面形狀,也就是我們平時最常吃的那一種。說到醬汁,義大利人鍾愛的口味有3種,最受歡迎的是用奶油製成的白醬。其他
的口味有用羅勒、松子粒、橄欖油等製成的青醬,口味濃鬱特殊,一嘗難忘。還有用墨魚汁製成的黑醬,常搭配海鮮義大利麵,就是吃得滿嘴黑的那種。
所以,在義大利,往意面中加入番茄醬根本是不可能的。為了維護本地原產食品的正宗性,義大利人對於許多種食物都保留著獨特的「規則」。位於帕爾馬的巴裡拉學院甚至頒布了義大利食品的《十條法則》,旨在阻止外國人汙名化烹飪本地食品。其中除了披薩不能加菠蘿、意面不能加番茄醬之外,煮麵時不能滴油,卡布奇諾不準搭配正餐,凱撒沙拉與本國無關等嚴苛的條例,真是刷新了全世界人民的認知。
正如義大利大約有兩萬多間披薩店,而全球最大的披薩連鎖卻是美國的必勝客。星巴克讓全世界了解了意式咖啡,卻無法在義大利開一家門店,義大利這個國度對飲食文化的堅守貫徹了他們的民族氣節:「你有你的影響力,但我們就是不服!」後來,在和表妹吃西餐時,我發現她的口味居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說來也怪,從義大利回來後,以前鍾愛水果披薩的我,現在居然變得接受無能了……」表妹聳了聳肩,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