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店裡走出來的天才女作家
——女作家李娟和她的《我們的裁縫店》簡介
作者|林文華
每次複習到文學類文本的閱讀，我都會引導學生精讀《我們的裁縫店》。這是一篇寫得非常真誠的，散發出濃鬱生活氣息的敘事散文，但肯定不是小說。課堂上，我試圖用很誇張的新疆普通話去還原牧民的生活。你們聽聽，庫爾馬罕的兒媳婦是這樣說話的：「公公嘛，小氣嘛。給他知道了嘛，要噹噹（嘮叨、責怪）嘛！」你們看我學得像不像？簡直太好玩啦！
我問學生：「散文和小說的本質區別是什麼？」有人說，小說是講故事的，散文不講故事；有人說，小說有三要素，散文沒有三要素；還有人說，小說小，散文散……亂七八糟！我告訴他們，散文和小說的本質區別就在於小說是虛構的——寫得再真實也有虛構的成分——而散文則是非虛構的文本，散文寫的都是實實在在、真情可感的生活，散文中的第一人稱就是作者本人。
作者的名字叫李娟，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漢族女孩的名字。無論從長相到家世都非常普通，然而自從她的散文《我們的裁縫店》被選進2017年高考語文全國卷Ⅲ後，她本就如日中天的名字在中國當代文壇又迅速躥紅起來，很多高考複習資料都選了她的散文。從我個人的好惡來說，我非常喜歡李娟的散文，因為它們不僅散發著一股濃重的人間煙火味，讓我們這些內地人有機緣通過文字去了解邊疆地區異樣的人生，而且也展示出李娟卓越的語言天賦。她的散文其實就是她的個人生活記錄，文字裡透露著天真、純淨、清新、質樸、溫暖、寧靜，不像有的散文一樣刻意而為、裝神弄鬼、無病呻吟、虛空高蹈——這樣的散文我看不懂，也不屑於看，更不會把它介紹給大家看。
公開資料顯示，李娟的籍貫是四川省資陽市樂至縣，1979年出生於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123師。李娟出生於新疆，卻在老家四川長大。不知什麼原因，她高中沒畢業就輟學了，曾有過一段在阿勒泰山區跟著母親做裁縫、賣小百貨、與牧民一起轉場的短暫卻註定印象深刻的人生經歷。此後她曾到烏魯木齊打工，做了一年多流水線工人。因為寫作而出名之後，李娟先後在某雜誌做過編輯，在《南方周末》等紙媒開過專欄，在某廣告公司作過文案。2003年作為公務員在行政機關工作多年，2008年辭職後專業寫作至今。她的代表作有散文集《九篇雪》《阿勒泰的角落》《冬牧場》《記一忘三二》等。
大浪淘沙，我堅信李娟的《我們的裁縫店》註定會成為中國當代散文中的名篇。文中透露出強烈的質樸、溫馨、含蓄、明澈的氣息——這為當代文壇颳起一陣清新的風。「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寫文章從來都不是刻意而為。一爿小小的開在北疆遊牧區喀吾圖的裁縫店，兼著小賣店，李娟和她的母親以此為生。李娟白天忙碌，晚上閒下來。為了打發時間，更為了釋放內心的波瀾，她在那些從四處收集來的舊紙上像寫日記一樣記錄下自己最真實的底層生活。她寫北疆阿勒泰淳樸的民風，寫那些艱辛而簡樸的人生，寫單純的人格和善良的人性，寫基於買賣卻又超越買賣的人際關係……寫她看見的感受到的一切。
店面窄小、暗淡、寒磣，但在李娟明澈的眼眸裡無所謂貧寒，無所謂晦暗，有的是溫暖、和平、馨香、清潔、美豔。在辛勤的勞作和微薄的物質獲得中，李娟感恩生活，用文字讚美了善良美好的人性，贏得了內心的平和，實現了靈魂的曠達與明澈。裁縫店的艱辛生活成就了李娟，那是李娟一生中雖然短暫卻也不乏溫馨美好的日子。從小小裁縫店走出來的，是一位天才的女作家。
無獨有偶，2017年高考語文全國卷Ⅱ也是散文閱讀，選的是另一個才女林徽因的《窗子以外》。很顯然，民國舊文《窗子以外》的閱讀難度比時文《我們的裁縫店》大出許多。那一年的陝西娃可被這個裝神弄鬼、虛空高蹈的林徽因給坑慘啦！假如2017年陝西高考採用全國卷Ⅲ，讓我們去讀讀李娟，我們不但可以免去這份思慮上的折磨，而且註定會帶來情趣上的愉悅，以及審美視界上新的發現。
天才不在天上，天才就在人間。天才就像卡夫卡一樣，是個保險公司的小職員；天才就像李娟一樣，腳踩縫紉機，看著就溫暖。文學啊，你能不能緊貼時代，接點地氣？難道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姑射仙子，故意讓老百姓看不懂、參不透嗎？——這不是我所理解的文學。
廢話少說，還是讓我們一起來欣賞李娟的散文——
附：《我們的裁縫店》原文
我們的裁縫店
作者|李娟
在城市裡，裁縫和裁縫店越來越少了，但在喀吾圖，生活迥然不同。這是遊牧地區，人們體格普遍高大寬厚，再加上常年的繁重勞動，很多人身體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變形，只有量身定做的衣服才能穿得平展。
我們租的店面實在太小了，十來個平方，中間拉塊布帘子，前半截做生意，後半截睡覺、做飯。但這樣的房間一燒起爐子來便會特別暖和。很多個那樣的日子，狂風呼嘯，昏天暗地，小碎石子和冰雹砸在玻璃窗上，「啪啪啪啪」響個沒完沒了……但我們的房子裡卻溫暖和平，鍋裡燉的風乾羊肉溢出的香氣一波一波地滾動，牆皮似乎都給香得酥掉了。
我們還養了金魚，每當和顧客討價還價相持不下時，我們就請他們看金魚，這樣的精靈實在是這偏遠荒寒地帶的最不可思議的尤物——清潔的水和清潔的美豔在清潔的玻璃缸裡曼妙地晃動，透明的尾翼和雙鰭緩緩暈染在水中，張開、收攏，攜著音樂一般……
這樣，等他們回過神來，再談價錢，口氣往往會軟下來許多。
當地男人們很少進屋，最固執的是一些老頭兒，偶爾來一次，取了衣服卻死活不願試穿，即使穿了也死活不肯照鏡子，你開玩笑地拽著他們往鏡子跟前拖，讓他親眼看一看這身衣服多漂亮，可越這樣他越害羞，雙手死死捂著臉，快要哭出來似的。
女人們就熱鬧多了，三三兩兩，不做衣服也時常過來瞅一瞅，看我們有沒有進新的布料，如果有了中意的一塊布，未來三個月就一邊努力攢錢，一邊再三提醒我們，一定要給她留一塊夠做一條裙子的。
庫爾馬家的兒媳婦也來做裙子了，她的婆婆拎只編織袋跟在後面，量完尺寸我們讓她先付訂金，這個漂亮女人二話不說，從婆婆拎著的袋子裡抓出三隻雞來「三隻雞嘛，換條裙子，夠不夠？」
她訂的是我們最新進的晃著金色碎點的布料，這塊布料一掛出來，村子裡幾乎所有的年輕媳婦都跑來做了一條裙子。
她說：「不要讓公公知道啊？公公嘛，小氣嘛。給他知道了嘛，要噹噹（嘮叨、責怪）嘛！」
「婆婆知道就沒事了？」
「婆婆嘛，好得很嘛！」她說著拽過旁邊那矮小的老婦人，「叭」地親一口：「裙子做好了嘛，我們兩個嘛，你一天我一天，輪流換著穿嘛！」
她的婆婆輕輕嘟囔一句什麼，露出長輩才有的笑容。
但是我們要雞幹什麼？但是我們還是要了。
還有的人自己送布來做，衣服做好後卻湊不夠錢來取，只好掛在我家店裡，一有空就來看一看，試穿一下，再嘆著氣脫下來掛回原處。
有個小姑娘的一件小花襯衣也在我們這兒掛著，加工費也就八元錢，可她媽媽始終湊不出來，小姑娘每天放學路過我家店，都會進來對著新衣服摸了又摸，不厭其煩地給同伴介紹：「這就是我的！」穿襯衣的季節都快要過去了，可它還在我們店裡掛著！最後，我們先受不了了。有一天，這孩子再來看望她的衣服時，我們就取下來讓她拿走，小姑娘驚喜得不敢相信。在那兒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挪出房子，然後轉身飛快跑掉。
裁縫的活不算勞累，就是太麻煩，量體、排料、剪裁、鎖邊、配零件、燙粘合襯、合縫. 做成後，還得開扣眼，釘扣子，縫墊肩、鎖褲邊。淺色衣服還得洗一洗，縫紉機經常加油，難免會髒一點，而且烙鐵也沒有電熨鬥那麼乾淨，一不小心，黑黑的煤灰就從氣孔漾出來，沾得到處都是。
是呀，從我們當裁縫的第一天起，就發誓一旦有別的出路，死也不會再幹這個了。但假如有一天不做裁縫，我們還是得想辦法賺錢過日子，過同樣辛苦的生活。——可能幹什麼都一樣的吧？
是這樣的，帕孜依拉來做襯衣，我們給她弄得漂漂亮亮的，她穿上以後高興得在鏡子面前轉來轉去地看。但是我立刻發現袖子那裡有一點不平，就殷勤地勸她脫下來，燒好烙鐵，「滋」地一傢伙下去……燙糊一大片……
怎麼辦呢？我們商量了半天，把糊的地方裁掉，用同樣的布接了一截子，將袖口做大，呈小喇叭的樣式敞開，還釘上了漂亮的扣子，最後又給它取了個名字：「馬蹄袖」。
但是後來……幾乎全村的年輕女人都把襯衣袖子裁掉一截，跑來要求我們給她們加工「馬蹄袖」。
幹裁縫真的很辛苦，但那麼多事情，一針一線的，不是說拆就能拆得掉。當我再一次把一股線平穩準確地穿進一個針孔，總會在一剎那想通很多事情。（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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