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上午，海南省陵水縣分界洲島水域，藍天碧水，陽光明媚。99隻經過救治康復並安裝了「電子身份證」的海龜被放歸大海，重獲自由的海龜歡快地遊向大海深處。
「海龜終於回家了！」現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圖為8月9日放生現場。劉元華 攝
這是由農業農村部漁業漁政管理局、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八檢察廳、海南省檢察院、江蘇省檢察院、海南省農業農村廳、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分會指導，中國海龜保護聯盟、北京市企業家環保基金會、中國海油海洋環境與生態保護公益基金會等單位聯合組織的海龜放流活動。
參加放流活動的江蘇省檢察院第七檢察部主任周合星告訴記者，99隻海龜中有29隻是江蘇司法機關在辦案中移送救助、經專家救治和野化訓練後放生的（另外70隻是海南有關方面罰沒、救助的）。
這29隻海龜到底經歷了什麼？江蘇司法機關又付出了怎樣的努力？這要從公安部掛牌督辦的海口某水產品有限公司等單位和個人非法收購、運輸、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海龜系列案件說起。
此案檢察環節的辦案組組長、徐州鐵路運輸檢察院（下稱徐州鐵檢院）副檢察長鍾帥告訴記者，該案涉案海龜數百隻、涉案人員近百人、涉案地域覆蓋全國20多個城市，犯罪體系涵蓋源頭層漁民、匯集層海洋生物經營公司、運輸層物流公司及機場安檢部門、消費層海洋館及個人，揭開了非法交易海龜的黑色產業鏈條，為海洋生態安全敲響了警鐘。
1.黑老大魚缸中的「烏龜」碩大無比
2019年3月，江蘇省邳州市公安局在抓捕一起涉黑惡案件目標人物時注意到，黑老大辦公室赫然擺放著一個大魚缸，缸底蟄伏著一隻碩大的「烏龜」。經鑑別，該龜是海龜科玳瑁，系國家珍貴瀕危野生動物！
玳瑁古名瑁、文甲，是一種生活在熱帶深海底的爬行動物。傳說四大「神獸」中的玄武原型，就是玳瑁。因其壽命可長達150年，且背上又有十三塊狀如盾形、分三行做覆瓦狀排列的鱗片，所以玳瑁又叫「十三鱗」「長壽龜」。由於玳瑁背殼精美，且流傳玳瑁可以吉祥長壽、闢邪納福，不法分子鋌而走險，利用各種渠道非法交易玳瑁及其製品，致使玳瑁遭到過度捕撈，在我國近海已瀕臨滅絕。
由於該案系邳州市公安局首次辦理的新類型案件，根據江蘇省環境資源案件管轄有關規定，以及徐州市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辦理新型案件的有關工作機制，公安機關邀請徐州鐵檢院提前介入引導偵查。
「根據法律規定，非法獵捕、殺害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或者非法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製品的，只要一隻甚至是其一個鱗片就構成犯罪！」徐州鐵檢院負責人表示，不僅要查，而且要順著這一線索深挖，實現獵捕、銷售、運輸、購買全鏈條打擊。
公安機關迅速展開偵查，將犯罪嫌疑人的上線——徐州一水族館老闆抓獲。經查，該老闆共非法收購、出售15隻玳瑁。
查清徐州地區的線索後，偵查人員又追蹤到了徐州水族館的上線——位於海口的兩家海洋生物銷售公司。這兩家公司的電腦中記錄了他們十年來的銷售記錄和發貨單，令人大吃一驚：從2009年至案發，這兩家公司長期非法收購近海漁民捕獲的海龜，利用微信、貼吧等網絡平臺聯繫交易，委託物流公司通過空運，出售、收購了上百隻綠海龜、蠵龜、玳瑁等國家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和部分海龜標本，非法獲利350餘萬元；買家涉及全國14個省20多個城市20多家海洋館以及70餘名個人。
2.追查已死亡或不知去向的海龜
2019年8月起，這起系列非法收購、運輸、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海龜案件分批移送徐州鐵檢院審查批捕和審查起訴。
為依法精準打擊犯罪，檢察機關和公安機關經過研討後統一了證據標準：一是實物認定和書證認定以及犯罪嫌疑人供述相結合。由於受害對象特殊，有的可能死亡或難以查清去向，查扣的實物一般少於電腦記錄，如果按查扣的實物認定，可能對犯罪打擊不力，甚至可能不利於海龜的存活。對有實物的均要求鑑定種屬；對無實物但有微信聊天視頻和照片的，鑑定視頻或照片中海龜的種屬；對既無實物又無交易圖片和視頻的，要用發貨單、交易支付的證據、犯罪嫌疑人的供述等來綜合認定。
二是通過犯罪嫌疑人的職業身份來確定。如部分犯罪嫌疑人為經營海龜觀賞魚業務的，只要上遊發貨單上有指向是其購買、出售海龜，那麼一般認定其購買的是海龜。
三是通過終端購買者家裡海水魚缸維護、保養記錄和購買價格來確定。海龜對飲食、水溫、鹹度等要求非常挑剔，飼養不當很容易導致生病甚至死亡，個人購買者往往會聘請專業技術人員調養海龜；另外，購買的價值高達數千元乃至數萬元，這種高價指向的也是珍貴、瀕危野生海龜。
一系列舉措不僅有效打擊了此類犯罪，也拯救了一批海龜。多名購買者在公安機關與他們聯繫後，主動將海龜送到了當地漁政部門。
在案件辦理之初，涉案海龜僅僅鑑定到海龜科，沒有鑑定到種屬。海龜科有綠海龜、玳瑁、蠵龜等7種海龜，不同種屬的海龜價值不同，同種海龜因大小不同價格差異也很大，而價值涉及量刑，50萬元以上就要判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承辦檢察官積極引導公安機關利用專家輔助人意見來準確鑑定海龜種屬及其價值，對有實物的，根據海龜背甲寬度、長度並結合重量計算價格；對沒有實物但有發貨單、犯罪嫌疑人微信聊天記錄等能證明尺寸的，根據尺寸大小來認定海龜的成體和幼體，進而認定涉案海龜的價值。
除引導偵查，檢察機關還根據辦案需要開展自行補充偵查，通過反覆核對卷宗、梳理被告人相關信息，自行補查供述和證言10餘份，追加認定10餘筆事實及數十隻海龜，追訴3人。承辦檢察官在訊問犯罪嫌疑人馬某時，通過固定微信聊天記錄及轉帳信息等電子證據，成功追訴了幫助介紹購買海龜的中間人及相關買家等3人。
由於案情複雜，辦案檢察官製作了《海龜價值計算表》《涉案人員信息梳理表》《涉案玳瑁規格匯總表》《涉案活體海龜分布圖》等圖表十餘張，以便理清案情、指控犯罪。
截至2020年7月31日，徐州鐵檢院共批捕4件11人；起訴18件37人和8家單位，其中8件已判決，分別被判處二年至六個月不等的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3.放生海龜面臨三大難題
2020年2月，徐州鐵檢院將此案向江蘇省檢察院作了匯報，江蘇省檢察院檢察長劉華等院領導要求：在辦好刑事案件的同時，公益訴訟工作要跟上。
江蘇省檢察院與相關法院溝通後指示徐州鐵檢院以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立案，徐州市檢察院加強指導。徐州市檢察院和徐州鐵檢院迅速聯合配強辦案團隊。江蘇省檢察院跟進指揮，並向最高檢第八檢察廳作了匯報。
由於大多數海龜所寄養的海洋館和個人並不具備海龜馴養繁殖資質，疫情期間，一些海洋館關閉，海龜生存狀況堪憂，亟須進行救助放生。
公益訴訟檢察工作的首要任務就是通過訴前程序督促涉案人員主動配合送海龜儘快回家，本案中多名涉案人員做到了積極協助。全國四級檢察機關成立救助放生海龜的工作專班，聯合公安機關、農業農村部門、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分會、中國海龜保護聯盟，以及海南省有關部門等，加快開展海龜救護和放生工作。
這同樣是一項專業、複雜的工作。「可以說比前期辦案更複雜、更讓人揪心。」說到這些被迫離開大海而歷經磨難的海龜以及救助放生工作的艱辛，徐州鐵檢院檢察官範璞的眼圈紅了。
首先，涉案海龜能否放生？經專家研究評估，涉案海龜雖經人工馴養多年，但個體較大，背夾寬厚，無天敵，具備放生可能，但需要進行救助和一定程度野化訓練，以保證成活率。
其次，放生到哪裡？經中國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和有關專家推薦，考察海龜收容救助的能力和條件，確定由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先行救助和野化訓練，經評估滿足放生條件後運至南海較遠海域放生。
最後，怎麼放生？這涉及行政許可和運輸安全。根據野生動物保護法規定，運輸珍貴、瀕危野生動物需要動物主管部門的許可，即使涉案被扣押的動物也不例外。經多方協調，由江蘇省檢察機關將寄養在江蘇省和湖南省嶽陽市的海龜，移交海南省農業農村廳接收後，交海南熱帶海洋學院收容救助，江蘇的主管部門放行、海南主管部門接收、機場和航空公司承運，保證運輸符合法定程序。
每隻海龜都重達100斤至200斤，最大的有1米多長，80公分至90公分寬，如何將這些龐然大物安全運至海南，是擺在檢察官面前的難題。諮詢專家後，得知海龜也會暈機，需提前三天空腹；海龜力氣很大，不喜束縛，在運輸中需固定住，防止碰撞、自殘；海龜脫離海水兩三天仍可存活，但需要充分「保溼」，要在海龜身上鋪些溼毛巾、溼被子等；海龜下機後要立刻進入特製水車運往海龜訓練基地投入海龜池。
由於飛機運輸普通貨物的是無氧艙，無法運輸活體動物。為此，檢察官還協調航空公司臨時調換了帶有有氧艙的飛機，得到了某航空公司的大力支持。該航空公司總經理說：「我們這是做了一件善事，不計較金錢損失！」從6月5日至7月9日，36隻海龜陸續從徐州、南京、湖南長沙三地空運到海口，全部存活！
海龜移交後，檢察官一直在跟進救治和野化訓練。7月31日，好消息傳來：36隻海龜已有29隻恢復健康，符合放歸條件。於是有了今天這場放生活動。
最高檢第八檢察廳檢察官時磊告訴記者，目前，最高檢正在加緊和農業農村部協調，儘快救助寄養在其他10多個省份的海龜，切實加強海洋保護，共同維護南海海域生態平衡。
記者手記
今年2月，當記者獲悉徐州鐵檢院辦理此案時，就開始關注、跟蹤，其中最讓人揪心的是海龜的生存狀況。
海龜是一類古老的大型海洋爬行動物，至今已有1.5億多年的歷史，是名副其實的「活化石」。全球共有7種海龜，我國海域共分布有5種海龜。海龜生活在數百米的深海，對海水鹹度、溫度、食物都有很高的要求，但是被人類捕撈馴養後，從自由的深海到淺淺的魚缸、水池，僅壓力變化一項對海龜來說就是巨大的痛苦和傷害；在大海中，海龜以軟體動物、海藻等為食，而人工飼養以魷魚等高脂肪食物為主，被扣押海龜中有的患上了脂肪肝等疾病，甚至肝部發黑病變。由於人類的自私，使得「長壽龜」無法長壽。
海龜是我國水生野生動物的保護旗艦物種，是與恐龍同時代的物種，在海洋生態系統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具有極高的生態、科研和文化價值。我國早在1988年野生動物保護法發布之時就將所有海龜列為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並開展了一系列保護工作。正在修訂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中，擬將我國分布的所有海龜的保護級別提升為一級。今天，現場放生了99隻海龜，中國海龜保護聯盟、阿拉善SEE公益基金會、海南省瓊海市潭門鎮政府籤訂海龜保護社區建設合作協議，希望更多的海龜能得到更有效的保護。
（來源：檢察日報 作者：盧志堅 鄭小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