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系統搞文字寫作,其實說起來還是有點尷尬。因為以體制論,真正的寫作應該屬於文聯組織所屬的文化部門,那裡有編制、有經費、有項目,搞起來也順風順水。公安系統屬於業務部門,不如文聯和宣傳部門那麼得天獨厚。但是,也許誰都不否認,公安系統高揚的革命英雄主義情結、步調一致的集體主義精神、證據第一的現實主義態度、為大眾服務的民本情懷永遠都是得天獨厚的。這是一個詮釋理想、揭示人性、淨化心靈的富礦。因而這個瀰漫著辛苦、奉獻的行業還是引來許多文藝殉道者的青睞。我聽人常說,公安系統出的東西有故事,吸引人。因而這些年來,從公安系統走出來的文化人,大多還是很有底氣的。
文化是一個大的範疇,應該包括了藝術和文字。說起我的文字情結,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會與寫作結緣,童年時代的我是一個愛結夥,喜熱鬧,並且有點冒險性格的野小子。七、八歲的毛孩子,敢在深夜一個人到莊後黑黢黢的小路上探聽動靜;一條蛇從地坑莊崖背的鳥窩裡掉到院子,我跑過去用樹枝把蛇打死,再挑起來丟到莊後,這讓母親大驚失色。所以怎麼看我都不像一個消停的人,更看不出有什麼文藝上的喜好。我之所以喜歡上讀書,是緣於小時候父母對讀書作用地渲染。也許在他們那個吃不飽、穿不暖,又極其辛苦的年代,跳出農門才是擺脫這個環境的唯一出路。當然,父母給我灌輸的並不全是功利思想,他們最主要的觀點是,讀書可以明事理,那些做大事的人都是喜歡讀書的人。這些樸素的道理慢慢地激發了我讀書的欲望。上小學時,整天小人書塞滿口袋,有機會就沉迷。爸爸也讀過幾年書,教我讀「三字經」、「百家姓」等舊時的啟蒙讀物,我懵懵懂懂伴著這些小故事長大。
小學畢業,我以母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初中。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暑假,我借來一本《唐詩三百首》,雖然還不能完全理解,但是藉助注釋,李白、杜甫、王維、李賀等或奇異浪漫、或頓挫沉雄、或激昂蒼茫的氣息深深吸引了我。當時借書困難,假期又有時間,我索性找來幾本簡陋的筆記本,連原文帶注釋統統抄一遍。後來,遇到一本《文章描寫範例》的寫作教程,裡面有關於人物、心理、環境描寫的經典句子。老師說要寫好作文,一要多讀這類書、二要勤於觀察。我心血來潮,又把這套教程抄一遍。後來,抄書的範圍擴大到「楚辭」、「建安文學」、「宋詞」等範疇,這種笨功夫在潛移默化之中,讓我走進陌上桑田、大漠輪臺、胡天八月、鹹陽古道……
通過抄書知道的故事多了,便激發了閱讀的欲望。想知道更遠的世界,抄書已經滿足不了需要,就想方設法找書來讀。於是小人書、童話、名人傳記等讀物在那個年齡帶給了我許多快樂。記得好像在初二暑假吧,《中國青年》雜誌走進了我的視野。記得有個叫潘曉的女青年在《中國青年》雜誌發表的《人生的路呵怎麼越走越窄……》的文章,就讓人浮想聯翩。儘管我閱讀這篇文章時,它牽扯到的事已經時過境遷了許多年,但從文章中得知,潘曉是「文革」時期一位喜歡文學的女知青,當時以雷鋒、保爾、歐陽海等英雄人物為榜樣,從大城市奔赴農村上山下鄉。她在艱苦的勞作之餘,堅持閱讀了前蘇聯、東歐、中國、日本、印度等國家的文學名著,滿懷激情投身於那個火紅的年代。但是在經歷了理想的迷茫、愛情的背叛、親情的遺棄等不幸後,作者無奈地說「反顧我走過來的路,是一段由紫紅到灰白的歷程,一段由希望到失望、絕望的歷程,一段思想的長河起於無私的源頭而最終以自我為歸宿的歷程」。她在文章中羅列的好多遭遇放到現在根本就不是事,更不會引起爭鳴。但由於經歷了那個特殊的年代,這篇文章在《中國青年》發表後,馬上在全國範圍內引起了一股「潘曉熱」。16歲的小囚犯、邊遠山區的殘疾人等社會各階層的人們紛紛向潘曉寫信,給予鼓勵和關注,並由此引發了當時人們對人生意義的大討論。潘曉最後也終於走出陰影,重新樹起了生活的信心。能在全國引起轟動,它裡面的社會性、思想性自然是不可否認的。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第一次感到了文學對社會的揭示、對人性的關注、對靈魂的撫慰的力量。感覺喜歡文學,真是一件啟迪人生、救贖心靈的好事。
高中畢業前夕,由於經歷了父親去世等一系列變故,我出乎意外的在高考中落榜。當時年輕氣盛,就想通過自己打拼闖出一片天地,於是違背母親讓我復讀的意願外出打工。我所在的單位是一個水利工程,我每天要推起礦車進到洞子裡往外運爆破後的礦渣。有一次,在礦道裡幹活時,一根釘子扎過雨鞋幾乎穿透了我的腳背,疼得眼冒金星。我咬著牙把釘子拔出來,簡單包紮後,休息了幾天繼續上班。三個多月的艱苦經歷,每天10多個小時的工作量,讓我一腔熱血慢慢平靜了下來。當我真正的認識到打拼出一片新天地根本不像書本中所講的那樣簡單後,便找來當初發誓不願再碰的高中課本開始複習,第二年參加了高考。結果出來後,母親幾乎是喜極而泣為我準備好了一切,送我上了大學。
在大學,我負責編輯校報,經歷了一次「上山下鄉」,當時對這份差使感覺挺愜意。但是,不喜歡文藝的也大有人在。畢業時有個同學給我在「畢業紀念冊」留言:「如能重新選擇生活,希望你不要當文人墨客這個苦行僧了。但你倘若不幸與筆為伍,也不要悔過自新」。那時畢業包分配,我畢業後回到當地進了公安系統,在一個山區派出所當片警。當時的業餘生活遠遠沒有現在這麼豐富,我對流行的舞廳、錄像廳等場合也不感興趣,工作之餘就加入了這個苦行僧的行業。也許與閱歷有關,慢慢喜歡看一些歷史、名人傳記方面的東西。派出所領導看到了,便鼓勵我搞些報導。我也就慢慢入了公安宣傳的門檻,一些「豆腐塊」常常見諸報端,幾乎每年「公安宣傳工作先進個人」的獎狀就是對我最大的獎勵。為了能切近宣傳的脈搏,我幾乎每年搞一個剪貼本,內容涉及人民公安報、甘肅公安報、甘肅法制報等刊載的文章,這一篇篇範文給我指明了方向。當時沒有電腦只能靠手寫,我常常用複寫紙一式幾份發給不同的報刊,現在還能想起冬天夜裡生著爐子寫稿子的情景,雖然艱苦,可每當看到我的文章變成了鉛字,那種快樂會讓人忘掉一切艱辛!
從警的歲月像一條河,經歷了壯懷激烈、經歷了生離死別、經歷了警務改革中新舊體制的碰撞,也經歷了在碰撞中的次次陣痛,以及伴隨著陣痛慢慢步入新的境界,歲月的內涵以各種色彩鐫刻在從警的旅途。我除了寫新聞外,也偶然寫些散文、詩歌、小說、小品等,這些作品裡面有為了群眾利益慷慨赴難的悲壯,有邊遠哨卡視死如歸的堅守,有百姓家中家長裡短的警民深情,也有面對困難、甚至是一時無法克服的艱難,在英雄主義的氛圍裡流露出的無奈與蒼涼……不知哪位名人說過,公安系統的作者由於創作環境的不確定,往往導致創作思想的促狹。這話是很有道理的。我的這些東西,肯定登不了大雅之堂,但是,作為從警過程中的一種心聲,它滲透著自己對人生的思考和感悟。
因為寫作有點名堂,我從派出所被調回縣局,最後被選調到市局。是寫作歷練了我、成就了我。現在宣傳的環境、要求跟過去相比有了天壤之別,這裡面有條件改善帶來的便捷,更有網際網路時代輿論風險的難以把控,因而搞宣傳比過去要求要嚴格。對寫作的朋友來說,因其投入大、周期長、產出慢,加之工業化時代快節奏的社會導致生活壓力的加大,使好多本來喜歡文藝的人無奈地由舞文弄墨轉向柴米油鹽。我也看到現在相當多的年輕人不願搞宣傳,不願寫材料,我就會心生疑問,文字究竟惹了誰?
無論環境怎樣變化,功利怎樣泛濫,我還是相信「秀才人情半張紙」這句古訓。回想走過來的路,還是要承認文化人的坦誠和友善。只要有與文字結緣的經歷、有點文化的因子,大家好像就不再陌生,不再計較小節。無論年長年少,無論男女,大家一開口,都感覺似曾相識。這幾年,我先後到北京、上海、天津、福建等地參加國學文化和公安宣傳等方面的培訓,聆聽過餘秋雨、於丹等著名學者的講座,還有國家廣電總局、武警總部、解放軍藝術學院等單位的專家教授關於文化藝術的專題講座,讓人如沐春風、如飲甘露!儘管都操著不同的方言,從事不同的藝術門類,但是,當音樂響起、當話匣打開,大家頓時感覺心率被賦予了同一個頻率,血液好像都往一起流動,那種由文化因子塑造出的親和力永遠不覺得陌生!
也許由於年齡增長的懶散,或是由於柴米油鹽地侵染,憑著良心說,近年來寫的東西比過去少的多了,過去那些手抄本也由於幾次搬家現在一本也找不到了,幾年來創作積攢的詩詞、散文再拿出來看時,竟也越看越不滿意。所以越加堅信這些東西根本不能攪動生活、影響社會,遂也不敢貿然拿去出版。就連閱讀也沒有了當年的執著,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當我滿足於一個平常人的淡然自持,得了文字的惠顧又反過來淡遠了文字,不能不說是一種永遠的歉疚!
「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有人說,過去是精神戰勝物質的時代,現在是安逸摧毀意志的時代。不能否認,巨大的社會變革、艱苦的奮鬥經歷對人的思想、毅力、境界等方面的塑造。而安逸的生活、豐富的物質也許會消解人們的奮鬥精神,也帶來文學的急功近利,進而稀釋文學的思想含量。但是,現在火熱的社會生活,日新月異的社會變遷還是能在人的心靈上產生誘人的迴響,所以我堅信,無論形勢怎樣變化,只要與文字結緣,這份五味雜陳的情結就會深深的融入你的血液中,留在你的靈魂裡。
(作者:慶陽市公安局 杜漢平)
信息發布:慶陽市公安局 融媒體中心
編輯:李卓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