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B06版)
要正視美國黑暗歷史
卡明斯的家人們也說不清這位家長的動機,只能歸咎於固執的性格,而沒想到這是昂貴的、有別於傳統的正視美國黑暗歷史的嘗試。「儘管來質問我吧」,卡明斯說,「我已經被問了所有的問題,比如是不是為了白人的負罪感,是不是一個白人想借黑奴的歷史賺錢。不過我想說的是,難道你們不覺得那段奴隸制的歷史很重要嗎」。說著,卡明斯沉默了,他在談話中總是這樣。
「是的,我研究過它,而你們從來沒提起它」,卡明斯重新開口,「那就由我先來說吧」。這不僅是句熟練的回答,也是真誠的自我譴責,卡明斯承認了他對黑奴制度及其遺留問題的無知,還進一步鼓勵每位參觀者正視自己的無知。
卡明斯其他的地產還包括綿延幾公裡未開墾的農田和沼澤、在紐奧良法蘭西區12層樓的豪華酒店、在密西西比州鄉間的奶牛場以及他從未踏足的在西德克薩斯州485公頃的牧場。而他購買惠特尼種植園的原因只是它當時正被出售。
該種植園最初由一個富有的德國移民家族建造,並在1752年到1867年由其經營,之後便被閒置了25年。「當時我只知道自己不會住在這,除此之外,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個地方」,卡明斯說。他此時開車經過一個鐵匠鋪,他花了30萬美元重建它,電影《被解救的姜戈》男主角被打烙印的場景便是在這拍攝的。
意外得到關於種植園的文獻
和卡明斯交談幾分鐘就能知道,他絕不會按照附近其他種植園的方式來修復自己的惠特尼,那些種植園依靠舉辦婚禮和聯誼會來補貼招待遊客野餐的收入。
幾十年前,出於對濫用權力的反對,卡明斯參與了美國的民權運動。在1968年,他和非洲裔的活動家一起促使紐奧良奧杜邦公園的遊泳池對黑人開放。「如果有人僅僅因為手握權力就剝奪別人的權利,我就會注意,我就會去到那裡」,卡明斯解釋說。
然而,要不是發現了一份幾乎無法找到的文件,卡明斯關於惠特尼種植園的規劃或許會有另一番樣貌。它之前的所有者是一家塑料和石化的巨頭,本打算於1991年就地斥資700萬美元建造一個人造纖維的工廠,但環保主義者和鄉村保護主義者出來阻撓。為了平息爭端,該公司委託他人對種植園做了一次詳盡的調查,希望把這裡最具歷史意義的部分改造成博物館,而其餘的大部分則用於建造工廠。
最終,這一切都落空了,反對者始終保持警惕,人造纖維也逐漸過時,惠特尼種植園又重新被出售。卡明斯買下它時,也得到了那8卷本的調查文件。「多虧了那家公司,我比這附近所有的人都了解惠特尼,也許它也是傑斐遜總統的蒙蒂塞洛之外我最了解的種植園」,卡明斯說。作為律師,他習慣這種掉書袋的玩笑。
「文件中很多都是有關建築和手工製品的,但你能看到黑奴制度的歷史。是從發現什麼人建造了什麼看到的」。
得到外國學者長期幫助
在認真研究了調查文件後,卡明斯研讀了他能找到的所有關於黑奴制度的書,「我漸漸發現在哪裡都能看到黑奴制度的和它的遺留問題」。作為一名愛爾蘭後裔,他和以前的奴隸主沒有直接的聯繫,但和美國南部許多白人的觀點不同,他把這當成自己的事。
「如果負罪感是最合適的詞,那就是它吧,我感到愧疚。我的意思是,我開始意識到這片土地的財富,這讓我獲益的財富是靠大約50萬黑人創造的。我們怎麼能不承認了?」
在過去13年的大部分時間裡,在惠特尼種植園,塞內加爾學者易卜拉希馬·塞克是卡明斯最好的夥伴。塞克在2000年第一次見到卡明斯,並被邀請到惠特尼,儘管當時那還是一堆殘破的房屋。
賽克被卡明斯專門紀念黑奴制的想法所打動。當初,路易斯安那州有超過60%的黑奴來自賽克的家鄉,他很反感其他種植園為了取悅遊客而改建,盡力浪漫化白種人園主,卻很少提及黑人奴隸。
在惠特尼一起走了幾小時後,卡明斯邀請塞克第二年過來幫忙籌劃建設種植園。塞克欣然接受,而且一幹就是十幾年。
奇思妙想取得顛覆性效果
帶人參觀種植園時,卡明斯常常把車停在一座雕塑前,那是一個黑人樣子的天使抱著一個死掉的嬰兒。這是為了紀念2200個在這一地區被奴役致死的孩子,他們的死也導致了1863年的《解放黑人奴隸宣言》。
在傳統的博物館裡,這樣的紀念雕塑要最終建成必定要經歷很長的時間,藝術家提議、董事會討論、弄到足夠的資金。但在惠特尼種植園,它和其他東西一樣,來自卡明斯的奇思妙想,而在他拿出支票簿後就很快變成了現實。
也許最令人驚嘆的是卡明斯這種非常規的方式卻達到了常規的效果:充滿警戒和挑戰意味,美觀而使人印象深刻。圖蘭大學的歷史教授蘿拉·艾德利說,「關於修建這裡的方法,你很難發現它會起到什麼作用的地方。不過事實卻是,惠特尼莊園取得了非凡甚至顛覆性的效果,它找到了讓我們這個社會去悼念不願正視的歷史的方法」。艾德利自己已經兩次造訪了這裡。
用頭顱雕塑紀念被遺忘的起義
在惠特尼莊園有一處即將完工的、最具挑戰意味的紀念物,它是為了紀念1811年德國海岸起義的遇難者,而這次起義很少見諸美國的歷史書。1811年1月,有至少125名奴隸逃離他們的種植園,穿上臨時的軍裝,沿著密西西比河的公路向紐奧良進發,發動起義。那一地區當時因為有大量的德國移民而被稱作德國海岸。
兩天之後,這批奴隸受到民兵的鎮壓,共有95人被殺,一些是在交戰中死去,一些則是被起義後舉行的作秀法庭處死。為了警示其他奴隸,幾十人被斬首,而他們的頭顱則被插在尖物上,示於密西西比河公路和如今的紐奧良傑克遜廣場。
卡明斯委託了一位非洲裔美國雕塑家製作了60個陶瓷的頭顱,準備安放在不鏽鋼鋼杆上。「這是選擇性的,好吧?不是因為孩子……為了人們不被漂亮的房子而轉移注意力,他們離開這時最後看到的是60個被斬首的奴隸」。
這個紀念物最近在當地人中間也引發了爭議,人們擔心它會造成恐慌。「它的確令人害怕」,卡明斯說,「但大家還知道其他的嗎?這件事已經發生,就是在這裡」。
「還沒弄清該怎樣面對黑奴制度」
國家建博物館是為了讓人們了解國家的歷史,是為了創造一個公共空間和話語,用集體的方式來紀念個體難以承載的重大事件。
要知道,在二戰過去48年後,美國在華盛頓建造了大屠殺紀念館。在「9·11」事件發生13年後,紀念它的博物館在紐約揭幕。然而,當南北戰爭結束150年後,在美國還沒出現一座,由聯邦政府出資建造的專門紀念黑人奴隸制的博物館,沒有出現一座紀念黑奴的紀念碑。
雖然,在美國也有博物館會提及黑人奴隸制,但它通常會被淡化,概括地作為非洲裔美國人歷史的一部分。
「我在課堂上會經常提到這些」,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歷史學家埃裡克·方納說。他的著作《憤怒的審判:林肯和美國奴隸制》獲得了普立茲獎。「如果德國人先建博物館來紀念美國的奴隸制,而不是他們自己犯下的屠殺罪行,大家會認為他們想掩蓋些什麼。作為美國人,我們還沒弄清該怎樣面對黑奴制度的歷史。對於某些人,那是古代的歷史。對於另一些人,那並不是真正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