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個周末，一位算是世交的朋友，兒子結婚，她榮升婆婆，帶著兒子兒媳來我們家做客。
算是拜見世叔世嬸。
我上次見這個孩子，還是10多年前，他當時還是個初中生，小屁孩，現在大學畢業，做了政府公務員，一表人才，侃侃而談，成熟周到，完全是大人了。
（我心裡其實咯噔了一下，媽蛋，我老了。）
後生仔大學談的女朋友，兩個人交往了幾年，現在瓜熟蒂落，領了結婚證，娶來做媳婦，兩個人很般配。
用廣東話講，叫很登對。
新媳婦是河源的客家人，從小到大，雖然知道有山東這個地方，在網上也看到有很多山東人的神奇傳說，但現實生活裡從沒見過真實的活的山東人，現在聽說自己家有個山東人世叔，所以很希望見一見。
所以就來了。
就像北方人把南方人想像成南蠻，南方人對北方人的想像力也有很多很有趣的故事。
我呢，這些年生活的圈子裡基本上都是廣東佬，好不容易有後生輩願意聽我講山東人的故事，就可著勁兒給小朋友講好玩的。
下面就是我講的山東人的故事。
02
先說山東人的吃。因為我們是在飯桌上講古的。
你比如這吃飯，咱們因為是在家裡，吃便飯，座位隨便坐，菜隨便點，如果放到山東，就有講究。
首先說點菜，今天沒有硬菜。什麼叫硬菜呢？
硬菜簡單說就是貴的，讓主人和客人都覺得倍有面子的菜，想起來終身難忘的菜，哪怕再過十幾年，你都會想起來，第一次到張叔家做客，張叔請你吃的海鮮大餐，大魚大肉，鮑魚海參，青石斑、老虎斑、波士頓龍蝦，西班牙帝王蟹。只要你一想吃飯，就想起來當年那頓飯。
這樣，我有面子，你也有面子。
否則，就是我看不起你，不尊重你。
舉個例子，我有個同學，大學很牛逼，兒子留學美國。他自己事業也很厲害。有一次他到青島，我請他吃飯。
我請他在什麼地方吃飯呢，嶗山石老人附近海邊的礁石上建的那些漁家樂，海鮮很鮮， 很好吃，而且不便宜。最起碼不比五星級大酒店便宜。
我主要是覺得是最好的同學，不見外，當然是請他吃我覺得最好吃的。
啤酒，我請他喝嶗山啤酒，我們在青島，都是喝嶗啤，覺得比青啤好喝。
結果，他不高興了，覺得我看不起他，不給他面子，居然請他吃大排檔，喝嶗啤，而不是喝奧古斯特。
從那以後，我老家再有人到青島，我就不敢請他們去類似這樣地方吃飯了。否則，他們回去，就會這樣傳說：
那個誰誰，在青島混得不屌造，上次我們去，他居然請我們在孩子的棚子裡吃飯，喝啤酒還喝嶗啤，連個青啤都請不起。
看看，我就是這樣沒面子的。
——兩個廣東年輕人聽得面面相覷，意思是，這是真的嗎？
03
所以，山東人講面子，菜，要有硬菜，就是最起碼要有大魚大肉。整雞整魚，看著體面，自己有面子，對方也有面子。
再就是座位，像現在咱們這樣隨便坐，沒問題，我不計較，你們也不懂得計較。
那如果在山東，就不行了。你到了我老家，坐下來吃飯，長輩坐那裡，小輩坐那裡，有規矩，不需要提醒，深入骨髓，你天生就知道該坐哪裡。
有些重要場合，像婚喪娶嫁，牽扯到親戚地位的事情，那如果坐錯了，或者安排錯了，會被笑話一輩子，有的人，一輩子會記仇。
假如，你舅舅家和你姑姑家不和，或者你的兩個親戚過去有過節，那如果你在這樣的場合體現不出他們的卑尊上下來，真的有人會掀你家飯桌。掀了，還覺得掀得有理。
凡事講理，講禮。
再舉個例子，我舅舅，我只有一個舅舅，是我媽的哥哥。他年輕的時候闖東北，後來回來才結婚成家。
有一年，我去看望他，拉家常結束了，我向他告辭，出門，他和我舅媽，我們叫妗子，他們兩公婆送我出門。我在門口，再和他們道別，就比如，舅舅，舅媽，你們留步吧，回去吧，我走了，這一類的話說完，我就扭頭騎上自行車，你們叫腳踏車，那個時候還買不起車。走了。
我以為我禮數很周全呢。
結果，有一天我媽告訴我，說你舅舅和你妗子對你不滿意了，說你還是老師呢，一點禮數都不懂。（那個時候我還在當老師。）
我感到很奇怪，就問，怎麼了？
我媽說，你上次到你舅舅家去，他們送你出門，他們還沒扭頭往回走，你就騎上車子就走了，沒禮貌。你得等他們進了門，你再走。
我當時就火了。我說你這樣說的話， 我以後再也不去看他們了。
然後我好幾年沒去我舅舅家。
我媽不樂意了：
你舅舅說了，他這個外甥（指我）是白養了，連上門都不上門。你得去看看你舅舅，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
沒辦法，我只好開車帶著我媽，那時候買得起車了，買了菸酒茶葉，去看我舅舅。
他一看我來了，高興得不得了。再也不提我當年沒禮數的事情了。
兩個後生仔聽得目瞪口呆：哇，原來是這樣啊！
04
你們都從網上看到山東人喜歡考公務員，考事業編，考老師。其實是山東人喜歡當官。
為什麼喜歡當官，因為當官有權有勢，有權有勢就有錢，就有面子，就受人尊敬。
所以山東人都是官迷。
我給你們再舉個例子。
我當老師的時候，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位初中同學的父親去世了。我當時在市裡最好的中學當老師，他呢在市裡供銷系統當小幹部，其實也就是科員之類的。其他的同學呢，有的在市府裡當小幹部，有的在什麼局裡當小科員。
那時候都還年輕，還不像現在都有一官半職，熬到了。
山東人不是講人情世故嘛，他老父親去世了，同學們就要禮節上去悼念一下，問候一下，大家都掏一點禮金，也就是奠儀。
我就打電話給他，說你看，你老爺子去世了，大家都很悲痛，希望你節哀順變。我們準備給你多送點錢，大家都窮，多少是個幫襯。
結果他說，別，你們不要這樣做，這樣做沒面子。你們給我再多的錢，街坊鄰居也都看不到，沒面子。
這樣，你們每個人都買一個花圈，花圈上要寫上你們每個人單位的名字。單位越大越好，官職越大越好。
我一聽，明白了，敢情是這樣啊。
於是，我們就發動了廣大的同學，每個人都買了一個花圈，寫上各個單位的名字，找了幾輛後面帶鬥子的車，浩浩蕩蕩去去了他們家所在的村子。提前告訴他，到了。
然後放鞭炮，把那些花圈，順溜滿大街靠牆擺開：
XX市委辦公室敬輓
XX市人民政府辦公室敬輓
XX市公安局敬輓
....
擺了上百個，最起碼他們家附近的大街上都擺滿了。
然後圍觀的老百姓就在那裡議論紛紛，滿眼的羨慕的神色：
嘖嘖，還是人家老許的兒子厲害，看看人家混得多好，連政府辦公室都送花圈了。人家上面有人！
——我們確實有同學在政府辦公室工作，雖然當時只是個小秘書。
這就叫裡子不如面子。
山東人好面子。
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
我這個同學，靠著給他爹發喪，大大地掙了一會兒面子。
他爹火化了，面子不是給他爹的，人死了，什麼都不知道，面子是給他的。
如果我們給他再多的錢，也不如送花圈。他總不能把錢擺街上去吧？
再說了，你有錢，再有錢，也不如有權有面子。
你再有錢，也得聽有權的人的話。這就是北方的邏輯。
說到之類，問題來了，在錢和權之間，山東人首先選什麼，選權，有了權，還能沒有錢嘛！
你比如我再給你們講個故事：
我在企業裡當總經理的時候，經常和當地政府的官員打交道。有位區長，是副書記，人很好，但官威和官架子也自然有。
他的一個同學，是我的助理，他們當年是一個宿舍，就是像流行歌曲裡唱的那樣，睡我上鋪的兄弟。
畢業後，這個區長當了官，一路上升。我的這位助理呢，進了企業，幹得也不錯，但官威肯定沒有。不過，收入顯然比區長的收入多。最起碼明面上是這樣。
因為他們有同學關係，所以我在處理和當地政府的關係上，就借用他們是同學這個關係，讓我的助理多和他聯繫。因為原來是上下鋪的關係，我這個助理就有點隨便，沒拿區長當區長，還是當年同學哥們那個思維。
區長就有點兒不高興。
有一次，我請區長吃飯，讓他的同學，也就是我的助理作陪。酒過三巡，區長就講話給我聽：
小李啊，你得跟你們張總好好學習，畢業那麼多年了，還是沒進步，沒大沒小的，不知道個卑尊上下，你看人家張總，為什麼人家能當總經理，你就只能當個小助理啊。
再說了，你們企業再大，也是個企業，我們政府再小，也是一級政府，還得歸我們管，有了什麼事情，還得求我們給你處理，幫你解決。
聽話聽音，我一聽，人家這是借著酒遮著面子，說話給我聽啊。於是我也趕緊說：
李總啊，你得向區長學習啊。你看看，你們一個宿舍，人家區長這進步，再看看你，差距忒大了。來來，趕緊給區長敬酒，以後見了區長有點規矩，不能像以前那樣沒大沒小了。來，我陪著，你敬區長三杯。
看，這就是面子。
05
前面這是說當官，普通老百姓呢？普通老百姓也是這樣。
山東這些年商品經濟觀念有了，普通老百姓也能接受新觀念了，但骨子裡，還是看不起做生意的。
做生意可能有錢，但你沒勢啊。
我們家的一位親戚，以前開小商店，就是現在的士多店，便利店。結果，老年人都看不上她，說她誰的錢都掙。到現在，家裡的年紀大的長輩還是用這樣的眼光看她。
再就是，山東人喜歡端著，擺著官架子，就像喜歡穿中山裝，現在的常委服，他們覺得這樣體面，像我現在穿這樣的衣服，如果回老家，家鄉的人一看我穿得這樣，就會覺得我混得不屌造，為啥，不體面唄！
我有一次回老家，穿了條破洞牛仔褲，我媽，你們應該叫奶奶，廣東話就是婆婆，太婆婆了，她看沒人的時候，偷偷問我：
你是不是這幾年混得不好啊，是不是沒錢了，褲子都穿不起了，穿個破褲子回來。我給你錢，你趕緊去買條新褲子穿上，別讓人家笑話咱。
看看，我們家的老太太就是這樣。
06
我這樣說山東人，可能會有人覺得我是故意臭擺山東人，說得太極端。當然，這只能是一部分山東人。
山東人一億多，和廣東人差不多，不可能以偏概全。
就像香港嶺南大學的教授許子東講他的一個故事：
我有時候去一個地方買東西辦事，那個服務員態度很差，有時候火大的時候，也是書生氣，看到它上面掛著「為人民服務」，我就說你這個怎麼這麼。我等了半天了，你在旁邊打毛線、玩手機，都不理我，你們不是寫「為人民服務」的嗎？
他怎麼回答我——你就一個人，你是人民嗎？
我的經歷，都是過去的故事。現在的山東人，未必都像我說的這樣了。但肯定有一部分山東人，是這樣。
像我，老家是山東孔孟之鄉。從我們家去曲阜，就是孔子的三孔，孔府、孔廟、孔林，只需要開車40分鐘，去孟子故裡的孟府孟廟，只需要十幾分鐘。
你說我說的故事，能代表什麼地方？
07
歷史上，山東是儒家文化的發源地，現在潮汕一帶，福建沿海的地方，說起自己的文化淵源，也是號稱「海濱鄒魯」，這裡的鄒魯，就是我們老家的曲阜鄒縣，現在叫鄒城。
所以，人性的東西，文化的東西，很有意思。山東人如此，未必廣東人不如此。
只不過在我看來，廣東人更務實，更實際。
都有好的地方，也都有不好的地方。
說回來，山東人太熱情了，我要是回老家，我的同學什麼的聽說我回來了，都會熱情地關心我：
回來了，喝氣！
意思就是請你喝酒，不把你喝醉，對不起你。
兩個廣東仔聽得面面相覷。問：「為什麼要把你喝醉？」
喝醉了，才代表我的真情意。我說。
不過，也有虛情假意的。上次我回去，有人再三說要請我吃飯，等我有時間了，對方又說她沒時間了。這樣的，就是虛情假意。
年輕人問：怎麼分辨虛情假意和真情真意？
真情真意的不和你商量，拉著你就往酒店跑。
08
叔，我看你經常寫一個叫八戒的故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靚仔問。
八戒吧，就是山東人的代表。
我記得曾經看過一個數據，說在擇偶這方面，山東男人的評分最高，負面最低。
你們知道八戒開車的故事吧？
八戒當年剛到青島的時候，窮，混得不屌造。但他一直心心念念想有一輛凱迪拉克。
後來他發跡了，立即第一時間買了一輛凱迪拉克。僱了一個人，開回他的老家山東諸城巴山村。
到了村口，他讓司機在前面開車，他跟在後面，遇到每一個認識的鄉親鄰居，都會拉住人家，熱情地向人介紹：
二大爺，看，這是我的凱迪拉克！
這下你們知道山東人為什麼喜歡德系車，美系車，因為大，有面子。雖然油耗大。為什麼你們廣東人喜歡日系車，因為便宜，實惠，省油，方便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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