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墩子
圖:來源網絡
酥油奶茶,沒有紅酒的高貴,沒有咖啡的摩登,也沒有綠茶的精緻,卻有溫潤香濃的芬芳。自然清新之味 仿佛是夢中的女孩,小家碧玉般的清純簡單,有著天使般的微笑,純潔如夢,如詩。看著她的笑臉,如同看見一汪清澈的泉水。
人生旅途漫漫,我把生活詮釋成一段孤獨的流浪,通向夢想的大道驛站不斷,卻不願停步,期待一份轟轟烈烈,一份舉世無雙,直至精疲力盡。驀然回首,驚覺原來道旁有的不僅僅是殘香。
那是一場艱難的邂逅,我想努力記住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沼澤地中經歷的感受,而在我從最悲壯的時刻掙脫出來,匍匐在地喘息的時候,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我挪動身體躺在發燙的巨石上,如同快要被烘乾的肉,周身無力。頭頂是湛藍湛藍的晴空,高原的日頭幾乎是垂直放射著光芒,照耀遠方肥沃的綠草,形成高原獨特的風景。
這時,一對蒼鷹盤旋而下,碩大的羽翼拍打著面前那隻落鷹架。這種在藏區隨處可見的龐然大物,只是在鼠兔危害時,才為高原上的人們所重視。平常,它作為一副道具被保留著。在這寧靜與空曠中,疲憊不堪與失魂落魄的處境讓我不知所措,面前的鷹架,酷似原始部落行刑的絞架,讓受難者在上面等候靈魂與肉體分離的痛苦升華。
我是駐村徒步進入這塊陌生的沼澤地的。傾瀉的陽光下,獨自一人行進在可以隨意舉起相機拍攝的地方是極愜意的事。但很快我便感到力不從心,體力消耗得很快,最初生機勃勃的我不見了,我開始緩慢行走,以度過極限。在高原上,缺氧的反應不可避免,同樣體力亦是一種考驗。在我的生命中,自控力可以阻止幹蠢事,但同時它又把我推向一個失控的極限,它使我具備了徵服欲,並深陷其中,而這種徵服的本身,如同撕裂自身的肉體與意念。
我祈禱上蒼並把身體如膜拜一般匍匐在地,發熱的身體貼在溼潤的草地上,感受生的氣息。雙唇在水草上吮吸著,這裡多麼滋潤啊,豐腴若似柔軟的肉體,快活如同神仙一般,想沒有誰能逃離這種意志的消磨。漸漸地我被沼澤像一個無邊無際的情網,在感到快樂與歡愉的時候亦在逐步吞噬。
我是幸運的。一個神話般的境地展現在我的面前:碧藍的天空下,草原如一條錦帶,清澈的河水漫過草地,流淌成潔白的乳汁。一雙手輕柔地撫摸我的臉,指尖插入我的頭髮緩緩地爬行,我的身體被那雙手的主人微微地擠壓著,連她那急促的呼吸都能感受到。這時我欲動不能,神經還在麻木不仁,此刻會是多麼美妙的一瞬,我多麼渴望我的肌體重新振作,可我的喉嚨這時候正「慾火中燒」,我將手慢慢移向領口,那隻落在我發間的手幫我解開了領扣。剎那間,我聞到了奶香,香氣四溢的奶茶,一仰脖,奶茶傾刻入肚,一股暖流立即自下而上升起 。我被扶上馬背,馱回了江源村。
駐村的我是被安排吃輪飯的,從三公裡外的格日家帳篷吃過早飯,中午飯往往不是被社主任安排的洛桑家帳篷解決,半途遇到的牧民帳篷,家家是我的輪飯主人。最多吃輪飯的當然是距牧業社不遠的桑吉卓瑪家。桑吉卓瑪每天要為家人熬茶,先把茶熬好,倒進不會生鏽的陶製等容器內備用。打茶時,在裝有開水的鍋或壺中放進一些已熬好的濃茶,並加進適量食鹽加熱,倒進攪拌茶筒(茶筒是用好木料特製而成的配有攪動木棍的木桶),放入適量酥油,用木棍上下攪拌,攪到酥油和茶水混勻之後,又倒入壺中稍加熱,便成為香噴噴的酥油茶了。
藏族人視茶為神之物,從歷代"贊普"至寺廟喇嘛,從土司到普通百姓,因其食物結構中,乳肉類佔很大比重,而蔬菜、水果較少,故藏民以茶佐食,餐餐必不可少。流傳著"寧可三日無糧,不可一日無茶"的說法。茶成了當地人們補充營養的主要來源,喝酥油茶便也成了他們如同吃飯一樣重要的事情。人們常說,沒有喝過酥油茶,就不算真正到過青藏高原。初喝酥油茶,第一口異味難耐,第二口淳香流芳,第三口永世難忘。千百年來藏族人們在與嚴酷的自然條件鬥爭的過程中創造了獨特的酥油茶文化。
這種酥油奶茶沒有了起初沼澤地裡的醇香,濃重的羶味難以下咽。在牧區,早晨起床後,都有喝酥油茶的習慣,親朋到家,主人一定倒上酥油茶招待客人,客人一般不能只喝一碗就謝絕,主人不喜歡讓客人只喝一碗茶就告辭。喝酥油茶,一般不能一飲而盡,先把上面一層油輕輕吹開,然後才喝上幾口,再添滿熱的。看到我窘迫的樣子,桑吉卓瑪姑娘在熬好的紅茶中放進了咖啡和白糖,這樣不僅茶的營養價值高,喝起來味道也特別香。咖啡酥油茶滋味多樣,喝起來鹹裡透香且甘中有甜,它既可暖身禦寒,又能補充營養。
每每喝茶,卓瑪姑娘都以招待客人的方式。被讓坐到藏式方桌邊時,便拿過一隻木碗放到面前,提起酥油茶壺搖晃幾下,倒上滿碗酥油茶。看得出倒茶時茶壺要輕輕搖晃幾次,使茶油勻稱,壺底不能高過桌面,以示對客人的尊重。剛倒下的酥油茶,不馬上喝,先和主人聊天。主人再次提過酥油茶壺站到面前時,端起碗來,用無名指沾茶少許,彈灑三次,奉獻給神、龍和地靈。在酥油碗裡輕輕地吹一圈,將浮在茶上的油花吹開,然後呷上一口,並讚美道:"這酥油茶打得真好,油和茶分都分不開。"
飲茶不能太急太快,不能一飲到底,留一半左右,等主人添上再喝。把碗放回桌上,主人再給添滿。就這樣,邊喝邊添,一般以喝三碗為吉利,不一口喝完。熱情的主人總會將客人的茶碗添滿。如果你不想再喝,就不要動它;假如喝了一半,不想再喝了,主人把碗添滿,你就擺著。準備告辭時,可以連著多喝幾口,但不能喝乾,碗裡要留點漂油花的茶底。桑吉卓瑪不厭其煩地告訴我這些帳篷禮儀。
在青藏高原,飲一杯上等的酥油茶可讓人慾醉欲仙。辨別酥油茶品質優劣接近一般茶道程式,一看二聞三嘗。好茶從茶壺灌入茶杯時,如綢緞般均勻潤滑,顏色偏黃,聞起來有新鮮的乳酪香味和厚重的茶香,入口則回味綿綿,倍覺滋潤。口味不同,對酥油和茶的產地、配茶比例等則有選擇。牧區酥油多為犛牛奶提煉,羶味較重。被桑吉卓瑪改良的酥油茶在不斷加入新元素,將少量咖啡、葡萄、枸杞加入酥油茶中,打出的酥油茶帶有淡淡的馨香。
新結識的藏人朋友坐在我的面前,他們一張張黑紅的面孔在我最初的記憶中就像一面被煙火燻黑的牆上許多生動的表情。他們伸出指頭對我的吃相大為贊同,我想入鄉隨俗這該是千年不變的道理,便顧不上尷尬和難為情,放縱起來。人群中,桑吉卓瑪皮膚白皙,透亮的眼睛,閃耀著智慧的光芒。她烏黑的墨發,靈巧的身姿, 舉手投足之間,雋永風姿和女人味展露無疑,優雅氣質恆久如鑽石。民大畢業回鄉的她想法獨到,有品位、有內涵。才貌雙全,說話和做事,都是一樣的從容淡定,耐人尋味。 熱辣俏皮,奔放迷人 ,有著永遠釋放不完的能量與活力!
雪山上的雪在陽光的映照下融化成水,正注入這塊犛牛安居的土地,同時,也在養育和繁衍這裡的人們。當我置身於高原的深處,學會了用手拌和炒麵酥油茶成為粑,然後吮吸著手指把這種食物送進嘴裡,感受著一種近乎原始的裹腹方式。現實的靈魂與古老的靈魂在摻合中相互咀嚼著生命的含義,提煉著精神的全部。我習慣了在不會沸騰的水中撈起半熟的食物,茹毛飲血般吞咽著。這確實會引起一種快感,一種弱肉強食的快感幾乎在瞬間便蔓延周身。
他們欣喜若狂地捧來青稞酒,一直捧到我的嘴邊,示意我喝下去。我不能違命,那青稞酒便在碗中一點點減少。當我確信自已騰雲駕霧的時候,青稞酒已味淡如水。我看到人們又為我添滿了酒,便豪放地像藏人那樣把酒碗舉過頭,然後一飲而盡,再之後,身子有如一條盛滿了穀物的麻包,重重地倒下去。我的藏人朋友們歡聲笑語,翩翩起舞,在我的身邊放肆地大大叫。而我卻是在蒙朦朧矓中目光呆滯地盯著面前一張張晃動的臉孔。後來的人們幫我回憶道,那會兒我的面部表情安詳隨和,沒什麼大起大落的亢奮或是悲痛,仿佛這世間一切盡善盡美。
沱沱河,發源於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脈格拉丹東冰山群,曾經是許多珍稀野生動植物的天堂。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開始,由於過度放牧、鼠害泛濫,這裡生態急劇惡化,不僅牧草疏矮,草場載畜能力大不如前,過去常見的野生動物越來越難以看到,而且土地沙化,災害頻發,直接影響長江水源涵養。按照三江源生態保護和建設要求,江源的村民一部分被劃為草畜平衡戶,留在當地;一部分被劃為禁牧戶,在自願基礎上實施生態搬遷。
即將告別故土的牧民們百感交集。一方面,他們地處高寒山區,一年四季住在簡易的帳篷裡,過著風餐露宿的遊牧生活,點的是羊油燈,蓋的是羊皮襖,出門全靠馬和牛,下趟山買日常用品來回要用一星期,半數以上的孩子早早輟學,這使他們憧憬搬遷的未來;另一方面,一想到要到四百多公裡之外的陌生環境重新安家,心裡又有許多惆悵。臨走前,很多牧民一邊哭,一邊撿起沱沱河中的冰塊含在嘴裡,以示不會忘記魂牽夢縈的故鄉。
新的家園長江源村,位于格爾木市南郊。為了迎接牧區的藏族同胞,當地黨委和政府加大基礎設施建設力度,著力改善人居環境,建起了嶄新的村莊。村容村貌整潔,街道巷陌筆直,一排排藏式民居風格的庭院錯落其間,家家戶戶通上了水電氣,還有農貿市場、文化長廊、村史館、敬老院、民族學校、幼兒園。國家對搬遷牧民在實行草原獎補政策的同時,還對十六歲以下和五十五歲以上每人每年發放困難補助五千六百元,給每戶每年發放燃料補助三千元。
飲水思源,搬下山的長江源村村民沒有忘記他們從哪裡來,沒有忘記他們的幸福從哪裡來。每當需要上山護草時,村裡人都積極行動,及時趕回老家,他們以此表達對故土的眷戀和對長江之源的愛護珍惜。村民們開的小汽車上普遍插著國旗,他們以此表達對祖國的熱愛,以及對幸福之源的無盡感恩。得到改善的不只是牧民們的生活,還有沱沱河流域的生態。通過以草定畜、局部地區禁牧、嚴格控制載畜量,生態環境惡化得到有效遏制,水源涵養能力整體提高,藏羚羊、藏野驢、黃羊等野生動物又成群出現。
移民駐村結束,離開沱沱河數年,我也在努力搜尋當時的記憶,肯定不會忘記在草原上流浪的日子,一個曛黃的時辰,我酩酊大醉,是我的藏族族兄弟把我背回了帳篷。我也肯定不會忘記,那年夏季,酒興正酣,忽然響起了音樂,遼闊的草原,人們長龍一般載歌載舞,以至於我不想其他舞廳。我還想起什麼?我很想為我的勇氣舞蹈,用迪士高同他們交流,體內有一股欲望幾乎驅使我站起來,最後還是沉沉地躺下去。
人無法排列命運的最佳組合,人生又很難大徹大悟。我在高原上行走,尋找的是讀懂與讀不懂的謎,離散和永遠不會離散的魂靈。在這高原的沼澤中漫遊,感悟肉體與靈魂相約同行時永遠不會讀懂的真諦,但我要告訴人們的,又將是人世間不能破密的咒語,錯失的愛和愛的錯失。
有人說:「喜歡喝奶茶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我不知道這句話對還是不對,就我而言,我卻是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心中有太多太多的故事,不知道用什麼外物來調節一下 。幸福是種感覺,像喝下一口酥油奶茶,那樣甜蜜。如果你是酥油奶茶那我就是裝奶茶的杯子,明明拼盡全力保護你,最後的結果卻是你被喝了我被扔了,於是我不禁在想,要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吸管該多好。
我想,我是有點想桑吉卓瑪了,雖然已經遠離,但還是會偶爾想要品味一下關於她的回憶。人們常說,思念的時候,不自覺嘴角就有了弧度,不自覺地覺得天氣真正好,不自覺地覺得手中的酥油奶茶格外香甜,狠吸幾口,當是往日香甜。細細一品,那杯濃濃的咖啡酥油奶茶真的好暖好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