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唐詩(三章) 黑龍江 戴永成
楓林霜葉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唐·杜牧《山行》
遠山,又高又寒。石徑,又長又斜。白雲,又深又繞。
楓林深秋,霜葉如火。一片片火焰燃燒著大山的血液;一片片紅葉靚麗著秋天的色彩。
夕照楓林,紅葉如血。一種熱烈的激情,被紅於二月花的霜葉收藏。一種蓬勃的生命,被秋天浪漫成春天一樣。
楓林霜葉,紅了唐朝的秋。紅葉,飄逸的是詩人的胸襟,落地的是唐詩的絕句。
含霜紅葉,比含露的桃花更美。霜葉,飄舞在歷史深處,一種淡淡的中國美學,靚麗成詩意的哲思,深邃成千古不變的警醒。
春與秋。紅花與霜葉。朝霞與夕陽。穿過季節的生命,靈魂在歲月裡變得越來越美。
一片霜葉,一段歲月。一片霜葉,一種哲學。一片霜葉,一種人生。
生命走進秋,回憶那些走過歲月的腳印,跫音伴以淚水、血、坎坷、痛苦與歡樂。
生命秋了,腳印、靈魂與信仰不秋,就像那片霜葉,紅於二月花與六月荷。
歲月如鐮,收割的春秋與人生,飽含著兩滴血——一滴是霜葉的寒,一滴是夕陽的暖。
生命憶痕深處的那片霜葉,飄在歷史深處,藏在《唐詩三百首》中。那片霜葉從歷史與詩集中飛出,葉魂因此深邃透徹,葉紅因此悠遠厚重。
霜葉,是一種精神。霜葉,美了唐朝的秋,醉了詩人的魂。
唐詩中的那片霜葉,飄舞成詩人的倩影,行走在前僕後繼的生命與靈魂中。
月泉松石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唐·王維《山居秋暝》
空山。雨後。秋暝。明月。松間。竹林。清泉。山石。浣女。蓮花。漁舟。
山村秋夜,一種恬靜、幽美、潔淨的意境被明月包裹成一幅寫意山水圖。
秋夜,很靜。月光,很靜。惟有清清泉水在山石上淙淙流淌,伴以竹林歸來的浣女笑聲。
寧靜,收藏了一切。清泉,靈動了一切。
唐朝的秋,山村的秋,唐詩的秋,詩人的秋,沒有一點悽涼、浮躁與世俗。
一種和諧的唐風,撫摸著村莊、山石、女人蓮、草色的血與漁舟唱晚,還有政通、哲學、宗教、骨頭、靈魂、信仰與詩詞歌賦。
明月照亮江山,清泉洗亮美人,松竹青翠風骨,山石堅韌腳印。
月在泉中流,泉在石上流,松在月中明,石在泉中靜,人在山中醉,魂在水中醒。
月有月的心事,泉有泉的追逐,松有松的夢想,石有石的思想。
面對中國山水,詩人以月為鏡,明亮眸子;以泉為血,清澈血脈;以松為骨,挺拔生命;以山為根,石塑人生。
我是唐朝的崇拜者,只因唐朝風正、月明、泉清與松美,一片片唐朝月被唐朝酒灌醉,一位位詩人被唐朝月先醉了,然後吐出的一首首唐詩再醉了天下人。
唐朝,盛產月光,盛產清泉,盛產松石,盛產美女,亦盛產詩歌。
唐朝秋了,所有的大唐故事與唐詩,都是唐朝秋天的果實,厚重著宋元明清後來的年代。
蘆花搖浪
夾岸復連沙,枝枝搖浪花。
——唐·雍裕之《蘆花》
一根根蘆葦,一枝枝蘆花,如白雪一樣鋪展在河岸上,在明亮的月光下,盡情地搖曳著秋浪花。蘆花與浪花,一起漣漪出歷史深處唐朝的秋。
唐朝的蘆花,唐朝的女人花,唐朝的是是非非,穿過望穿秋水的歲月,目光抵達五千年母親河的岸。
歲月悠悠,河水長長,蘆花白白。
一滴母性的水,潤澤蘆葦清瘦的骨頭,飄逸的蘆花長成水做的女人白髮。
兩滴母性的淚,打溼蘆根生存的血脈,蘆花開在岸邊,浪花拍在岸上。那兩滴淚很沉重,一滴是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淚,一滴是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淚。女人如花,淚刺痛根。
唐朝,草色的血很豐滿,離離原上草很茂盛,草根編織的社稷很強大。蘆花開放出唐朝開元盛世的和諧,也讓人想起另一朵女人花。
貴妃醉酒的故事與蘆花無關。貴妃是唐朝開得最美的羞花,一壺酒醉了君王與江山。
羞花與蘆花,同與女人有關。社稷毀了,羞花死在君懷;蘆花活著,依然醒在民間。
蘆花搖浪,前僕後繼的浪來自草根。潮漲潮落,江山是君王的帆。花開花落,愛情是女人的命。華貴的羞花,為何死得那麼早?卑微的蘆花,為何活得那麼長?
唐朝羞花,只不過是唐王的一件裝飾衣裳,美人只不過是被皇權拋棄的一滴血。
羞花開在歷史深處,告訴中國女人做平淡的蘆花,即使骨頭很瘦,卻活得真實與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