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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能有吃頭,日子才會有奔頭和看頭。』文/劉旭
小時候寫作文,為了煽情,也為了取高分,總在文章裡虛構一些體現母愛的橋段,最慣常使用的就是講母親吃魚時把魚肉讓給我,而她,專吃魚頭。長大吃到魚頭入菜時,我幡然醒悟,虛構就是虛構,作文還是得有真情實感。除了瞎編亂造的愧怍外,我還發自肺腑地感嘆,魚頭這東西,真是好吃。
吃得多了,發現,不單單魚頭好吃,家禽家畜的頭也都各具風味。不過,有多少人對其愛之深,也就有多少人恨之切。見了烹熟的略顯猙獰的頭,恨的人避之不及,更別說吃了。所以,吃頭這件事兒,在飲食領域,是勇者的味蕾遊戲,更是專屬於猛士的舌尖激蕩。
魚頭,是接受度最高的頭類食物之一,從各地當家菜館的菜單上一掃便知,久負盛名的有魚頭泡餅、雙椒魚頭、生啫魚頭煲。這些菜品裡,魚頭的選材,無外乎鱅魚和鰱魚。鱅魚的名字,或許聽上去比較陌生,但要是說它的俗名,胖頭魚,那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戊戌變法的領袖梁啓超就是這鱅魚的忠實擁躉。
圖 / 攝圖網
鱅魚和鰱魚的魚頭能得以入菜,主要是因為其擁有鮮滑的口感和充足的膠質,食魚頭的精絕之處就在這兒。要從部位拆解來上講,那魚頭的口感層次真是豐富極了。最攝人魂魄的是腮後的那兩塊兒核桃肉,用市井的話講,那是活肉,無刺,柔嫩,用嘴一抿便能入肚。魚眼的外部,有團環狀的肉帶,口味腴美,且恰到好處,就一小塊兒,吃完了不膩,還有回味,一股鮮甜,汨汨而出。頭骨上還有精薄的魚皮,被馴服得軟爛,吃時滋味十足。偶爾還能吃上一塊脆骨,嘎嘣嘎嘣地咀嚼,一場齒與骨的纏鬥在所難免,樂趣無窮。
我個人最鍾愛的魚頭菜品是源於三湘大地的剁椒魚頭。酸辣勁爽的剁椒鋪滿鱅魚頭,頂層紅彤彤,下層白花花,光看著就有食慾,這樣的品相,盜用司湯達的書名,那就是叫紅與白。之後,二者入熱鍋同蒸,在熱力和蒸汽的共同作用下,主賓摒棄了猛烈的對抗,而選擇溫柔的融合。通力合作,造就了這般滋味,吃時,魚頭除了自有的豐美外,更是多了熱辣和鹹鮮。剁椒也被魚頭自帶的水分和油脂充盈起來,吃上去竟有些綿密和水潤之感。當然,條件如果允許的話,以茶油蒸製,那更是沁香四溢,魚頭的肉質也更得升華,這珍饈,人間能得幾回品啊。
與魚頭共同風靡舌尖的,還有豬頭。眾所周知,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而豬頭,是封建國家祭祀儀式中的重要物品,對其重視程度便可見一斑。
早在1500年前,賈思勰的《齊民要術》就記載了蒸豬頭的方法,煮熟後的豬頭切塊兒,加清酒和鹽一同蒸,吃起來軟糯爽滑,饒有滋味。《金瓶梅》當中也沒少了豬頭的影蹤,書中寫道:「蕙蓮於是起到大廚灶裡,舀了一鍋水,把那豬首蹄子剃刷乾淨,只用的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的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那消一個時辰,把個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光是讀著,就垂涎不止,教人慨嘆豬頭之魅力。
料理豬頭,我的家眷中有位高手,我的二叔。他十七八歲時便開始學習烹飪,曾戎馬廚屋數十載,雖談不上叱吒,但對付個豬頭,還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我曾數次眼見他料理,他烹豬頭時,簡直像個綠林好漢,招招式式都盡展功夫。齊腰高的悶罐立在身旁,架於火上,咕嘟咕嘟煮著秘制老滷。煮湯的工夫,他清洗,褪毛,火槍在空中上下翻飛,空氣中瀰漫起烈焰炙烤的味道,豬頭在這樣的侍奉下,很快便能處理完畢。等滷汁沸熱,囫圇的豬頭投入湯中,上浮下沉,過不了一會兒,豬頭就浸沒在亮黃色的湯中,不見影蹤。
圖 / 網絡
這間歇,二叔會龍飛鳳舞地在白色記號板上寫下達文西密碼似的數字,那便是豬頭的入鍋和出鍋的時間。他深諳其道,煮時間過長,肉將脫骨而散,時間短,肉則不軟爛。在一個職業廚師的嚴苛標準中,這件事,容不得一絲馬虎,必須可丁可卯。
鬧鐘一響,豬頭正式亮相,原本略顯慘白,此刻卻變成通體琥珀色,下頦還滴答著湯汁,如出浴美人,令人垂涎欲滴。不過,此時還不是暢快享用的最佳時機,得趁著熱乎勁兒沒過,趕緊去骨。只見二叔戴上膠質手套,蘸著涼水,細心拆解,古時有庖丁解牛,而我之所見,則是庖丁解豬頭。他依循縫隙,插入指節,一掰,一撬,一抖落,豬頭肉便跳躍著進了盤中。有時能拆出豬天梯,就趁熱遞予我吃,脆韌彈牙,從來都是吃不過癮。這玩意兒,就跟拆盲盒一樣,有無得看運氣,我稱之為,「薛丁格的豬天梯」。
拆完的豬頭肉,泛著油光,鋥亮,吃起來更是喜人,軟爛香糯,腴美宜人。二叔講,吃頭肉要吃嘴巴兒,也就是拱嘴邊上的腮幫部位。這是豬頭肉最精華的地方,肥瘦相間,口感多元,瘦處不柴,肥處不膩,如果找個詞語形容,我覺得相映生輝一詞最為恰當。不管是下酒還是空口食用,這豬頭肉絕對都是當仁不讓的明星餐品。
魚頭吃個鮮美,豬頭食個豐美,那麼鴨頭,吃得大概就是齒美了。之所以這麼講,是因為吃鴨頭之趣,精髓只兩字,啃與吸。《紅樓夢》裡,史湘雲就是鴨頭屆的領軍人物,啃完了,還俏皮地吟酒令一句,「這鴨頭不是丫頭,頭上那有桂花油。」誠然如此,吃鴨頭就得吃油汪汪的。鴨頭的諸多吃法也都符合這點,甭管是醬、滷,還是麻辣、乾鍋,都各有各的好。
在京覓食久了,在石景山的犄角旮旯發現了家地道的專營鴨頭的店,常年都排隊等號,火爆程度可見一斑。那兒的鴨頭品質穩定,下料充足,所以食客眾多也是意料之中。倆人就餐,要上一鍋小的,再點上幾個涮菜,最後來幾瓶冰鎮啤酒,這樣的夏夜別提有多愜意了。劈成兩半的鴨頭上淋灑著油香的芝麻和消腥解羶的辣椒,啃吸便是對其最大的尊重。
掰開鴨喙,扥出鴨舌,吃個脆嫩。咬開皮脂,細咂其味,鹹鮮辣,充斥舌尖。最後敲開顱處,輕口吸食,最後嗦嗦蘸著油湯的指尖,完滿至極。在啃、嚼、吸、啜、嗦等多重動作下,鴨頭被吃得乾乾淨淨,徒剩碎骨。吃飽的人,腆著隆起的小肚子,呼喚服務員加湯,這是對鴨頭鍋最後的敬意。
圖 / 視覺中國
鹹鮮的湯底,涮食牛羊肉和綠葉菜品,不同的芳香物質和營養元素匯聚一堂,鴨頭的齒美之外,更增添錦上添花之意。陳曉卿說小龍蝦是社交食物,依我拙見,鴨頭更是。一口鴨頭一口酒,吃著喝著聊著,再多的鬱結和憤懣,也都變得透亮了。
除開以上,能吃的頭不勝枚舉,也分散於各地,以徵服人的唇齒與味蕾。譬如,成都雙流地區好啃兔頭,勁爽酣暢,江湖氣濃鬱。在當地方言中,甚至還用「啃兔腦殼兒」代指接吻,頗有通感共情的文學意味。清真地區,好吃牛頭羊頭。記得幼時,姥爺曾帶我吃上一回牛頭臉兒,他坐在對面,欣慰地看著年幼的我暢享那一塊塊兒香軟彈滑的牛頭肉,具體做法和味道我記不大清了,只記得當時我嘴邊滋滋冒著油汁兒,幸福感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