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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是一幅少女的側面像,繪製在犢皮紙上,技巧極端繁複而精妙,畫中人的穿著帶有顯著的15世紀晚期米蘭的風格,權威達·文西專家馬丁·坎普(Martin Kemp)將它命名為《美麗公主》(La Bella Principessa)。《美麗公主》經受了來自多角度、多方位的物理及各種科技方法的檢驗,包括對畫框的碳14測年及其創作和傳世過程中方方面面的各種分析,被證明很可能是一件新發現的列昂納多·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真跡。
▲ 《美麗公主》(La Bella Principessa)
文 | 尼古拉斯·特納
由於是我第一個鄭重提出本書所討論的這幅作品可能是達·文西真跡,而非後來的模仿之作,該書作者熱情地邀請我來講述這一激動人心的發現背後的故事,以及這一領域傑出的學者們是如何將之歸於大師名下的。
我們對這幅畫像的出處及其早期歷史所知甚少。它以「一位女士所屬」之名出現在1998年1月30日紐約佳士得拍賣行(Christie’s, New York)的一批「早期大師作品」(第402件)之中,當時被描述成「德國畫派,19世紀早期」。其技藝精湛,使用的繪畫介質豐富多樣,非同尋常,包括鋼筆和棕色墨水,黑色和紅色的彩粉,以及大面積的肉色,繪於犢皮畫紙之上。這幅素描—雖然看起來像油畫(犢皮紙裱在一塊橡木板上,廣泛使用毛筆和肉色,還塗了一層清漆或者是密封膠),但實際上仍是素描—在當時似乎並未受到什麼關注。要知道每年的1月底,很多頂尖的「早期大師作品」的藏家、博物館館長、藝術品交易商都會來到紐約參加這一季最重要的拍賣盛會,他們肯定都看到過這幅畫。顯然,沒有人公開質疑佳士得的鑑定,認為這是一幅19世紀某個不知名的德國浪漫主義畫家對義大利文藝復興風格的模仿之作。
這件作品被圖畫交易商凱特·甘茲(Kate Ganz)以21850美元的價格買下(成交價19000美元)。九年後,2007年1月,凱特在她紐約的畫廊舉辦了一次展覽,並以相同的命名、相同的價格,還給了點兒行家折扣,將這幅畫賣給了代表某匿名藏家出價的彼得·西爾弗曼。2007年那次展覽的標籤上赫然寫著:「經慎重研究,此畫像以列昂納多·達·文西的大量作品為基礎,可能出自某鑽研義大利藝術的德國畫家之手。」這一猜測認為,頭像集合了達·文西若干作品中的諸多細節——當然實際上並非如此——但未做進一步詳述。
▲ 左起:《西西莉亞·加勒蘭妮》,《美麗的費隆妮葉》,《蒙娜麗莎》,《美麗公主》
我本人錯過了1998年紐約的拍賣會,所以第一次與此畫相遇是在2007年秋天,一位倫敦的藝術品交易人從同行手裡得到這幅作品,向我展示其良好的色彩透明度,並諮詢我的意見。作品在轉手之間已經改動了畫家的歸屬,被定為出自某不知名的義大利文藝復興畫家。這幅作品除了其極高的品質之外,一個立即打動我的特徵—甚至也不是其顏料的透明度—是其廣泛使用的左手繪製的平行排線(背景中的最為顯著,在少女的側面像之後,以明暗對比,凸顯出她面容上的高亮)。眾所周知,文藝復興時代最著名的左撇子畫家就是列昂納多·達·文西。對我來講,這種筆法和理想化的精美人物形象,創造性地結合到一起,就成了達·文西的親筆籤名(不管這一結論在表面看來有多麼的不可思議)。而這幅畫像看上去的確出自15世紀晚期的義大利,這一點絕對應該仔細研究。我的意見被禮貌性地聽取卻未獲理會,之後一段時間我再沒得到與之相關的消息。
2008年1月,我在羅浮宮的義大利繪畫館巧遇彼得·西爾弗曼,他向我描述了一幅文藝復興時代的畫像,是繪在犢皮紙上的一位年輕女子側面像,他得自一位客戶之手,目前正在研究。我意識到這與別人讓我看透明度的那幅畫像肯定是同一件。這下子我跟這幅神奇的畫像算是對上卯了,它的下落也不再是謎團。我敦促西爾弗曼不要排除達·文西真跡的可能性,理由就是既有左手繪的陰影排線(這位畫家的「親筆籤名」),又有如此高超的整體品質。由於我並不是達·文西專家,我建議他讓儘可能多的達·文西專家看到其圖像,並應同時將畫像送交科技檢測。
在隨後的幾個月裡,我們頻繁發出信件、電子郵件或打電話,想試試看這一達·文西之作的猜想會否得到回應。一開始聯繫的,是幾位專注於15世紀和16世紀米蘭繪畫作品的義大利專家,其中有朱利奧·博拉(Giulio Bora)教授,他是研究克雷莫納畫派和米蘭畫派的專家,還有克裡斯蒂娜·傑多博士,她廣泛關注的是達·文西在米蘭的模仿者,比如喬萬尼·安東尼奧·波特拉菲歐(Giovanni Antonio Boltraffio)、馬可·多吉奧諾(Marco d』Oggiono)、吉安皮耶特裡諾·裡奇(Gianpietrino Ricci)以及帕拉·斯福塞斯卡的大師(Master of the Pala Sforzesca)。博拉認出了畫中人的服裝是15世紀晚期的米蘭風格;他還進一步注意到發網和上衣的幾何紋飾與滿布的左手繪陰影排線似乎都指向達·文西本人,而非其模仿者,但他在未見真跡之前,不願坐實他的看法。傑多則立即表達了她對於達·文西著作權的贊同(並隨即在2008年7月2日發表了這一觀點)。
2008年3月5日,我終於有機會研究這幅畫像的原作,並再次確認其透明色彩的使用達到了預想的高度。一旦真正面對這幅美妙精緻的作品,任何「好得不像真跡」的猶疑都立即煙消雲散。就在同一天,佛羅倫斯大學退休教授,龍基基金會(Fondazione Longhi)主席米娜·格利高裡,直接檢驗了原作,並獨立發表意見,她認為,此畫出自達·文西之手。與此同時,達·文西理想博物館的館長,同時也是我們當初聯繫的多位首席達·文西專家之一—亞歷山德羅·維佐西,他不但支持這一觀點,甚至在其2008年7月出版的《無盡的達·文西》(Leonardo Infinito)一書中公開發表。他指出這是一幅年輕的米蘭女子大婚時的畫像,她的髮型是典型的15世紀晚期流行的coazzone或者叫長辮。
要一次性地向所有人證明《美麗公主》是一幅15世紀晚期的真跡,而非某個19世紀的仿作,必須對其進行一次嚴肅的科技分析。2008年4月,西爾弗曼將這一重任委託給流明科技,這是一家由帕斯卡·柯特在巴黎創辦的專攻多譜數碼圖像技術的公司,並曾多次經手達·文西的原作。西爾弗曼很謹慎地沒有說出他認為畫像出自何人之手,當柯特事後告訴他所有數據都顯示一個結果—達·文西的時候,他當然欣喜若狂。流明科技的發現都在本書中一一呈上,這些細節也都得到了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Eidgenösische Technische Hochschule, ETH, Zurich)粒子物理研究所(Institute for Particle Physics, IPP)對犢皮畫布進行碳14測年所獲結果的全面支持。
▲ 《美麗公主》犢皮畫紙的碳14測年結果,年代區域有95.4%的可能性在1440—1650年。
2008年夏,馬丁·坎普教授,一位世界頂尖的達·文西專家,檢驗了《美麗公主》,斷定這是一幅重要的大師親筆,並開始著手進行研究。在隨後的幾個月裡,若干其他達·文西專家紛紛發來大有幫助的意見,其中就有卡羅·佩德雷蒂教授。於是,這幅畫像的確出自這位文藝復興大師之手的觀點越來越坐實了。
一旦19世紀的斷代被科技手段所否定,就只剩了一個值得考慮的可能性—最終也被剔除,即《美麗公主》有可能出自一個在米蘭與達·文西比較接近的模仿者。不過,正如傑多博士所指出的那樣,這幅畫像的風格和筆法都顯著地不同於任何達·文西式畫家的繪畫作品。那些模仿者雖然都強烈地受到這位導師的影響,但他們無一例外地,都是右手畫家—這一點有效地排除了他們的著作權。他們雖然可以模仿其形式,卻無法複製其左手繪陰影排線或鏡像反寫。不過檢閱一下這些模仿者們現存的作品也很有幫助,因為正是這些作品為我們提供了線索,得以認出達·文西自身那些促使他們去模仿的特徵之原型。
▲ 帕拉·斯福塞斯卡的大師,《馬西米裡亞諾·斯福爾扎側面像》,1494年,米蘭,安布羅西亞納圖書館收藏
例如,我們來看一下帕拉·斯福塞斯卡的大師的《馬西米裡亞諾·斯福爾扎側面像》(Profile Portrait of Massimiliano Sforza),米蘭安布羅西亞納所藏一件頗有啟發性的習作(館藏號 Cod. F290 inf. 13),這是畫家1494年所作的一幅祭壇畫中左下角的小男孩。這幅頭像用金屬筆尖畫在淡藍色畫紙上,構圖形式與本書討論的這幅畫像非常相似,以背景陰影中對比強烈的平行排線(明顯右手繪製)來突出人物側面底色的高亮。仔細觀察這一習作,特別是其臉部,會發現這些排線相對來講不夠精細,要粗糙得多,而對畫中人髮型的表現則缺乏立體感,尤其在後腦的部位。畫中沒有表現出達·文西天然的體積感,卻代之以表面化的紋理結構和裝飾性曲線。
▲ 喬萬尼·安東尼奧·波特拉菲歐,《當作聖芭芭拉的女子畫像》,米蘭,安布羅西亞納圖書館收藏
肯定還有一個或更多達·文西所創造的標新立異的模型,隱藏在其素描肖像或彩粉畫頭部習作這類實踐之中,這從米蘭的另一位模仿者喬萬尼·安東尼奧·波特拉菲歐的作品中就可以發現,比如他的《當作聖芭芭拉的女子畫像(所謂的阿拉貢的伊莎貝拉)》(Portrait of a Woman [the so-called Isabella of Aragon] as St. Barbara),這幅作品也收藏於安布羅西亞納(館藏號 Cod. F290 inf. 7)。模特身著當時的服裝,但這其實並非一幅肖像畫,而是畫家為「聖芭芭拉」聖壇畫(現藏柏林新國家美術館[Gemädegalerie, Berlin])所繪習作,1502年受米蘭聖切爾索(Sta Maria presso S Celso, Milan)附近的聖母馬利亞教堂聖芭芭拉禮拜堂委託而創作。這位女子展現的是完整的臉部而非正側面,但她與《美麗公主》有著一樣端正的姿態,相似的體積感,處理的強度也相同。儘管如此,兩幅畫還是並非出自同一作者,繪製「聖芭芭拉」的畫家與帕拉·斯福塞斯卡的大師一樣,都顯然是右手畫家,不是左撇子(參見服裝上炭筆所繪陰影線)。此外,波特拉菲歐用彩粉繪製的「聖芭芭拉」缺少達·文西嚴謹精確的筆力所製造的更加柔軟、更為形象的效果。在所有風格與技巧上的對比中,無論是這一幅還是其他任何波特拉菲歐的作品,都不及《美麗公主》細膩、精妙。這也正是大師與其模仿者之間的顯著差別。
《美麗公主:達·文西「新作」鑑定記》
[英]馬丁·坎普、[法]帕斯卡·柯特/著 王藝/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5年10月
一言以蔽之,本書所呈現的這幅新發現的肖像畫看上去有如達·文西的真跡,其畫紙的年代與達·文西同時,沒有任何一個達·文西的模仿者有足夠的技巧能畫得出這樣一幅成熟精緻的作品。在後文的全面論述中,還有充分的理由清楚地解釋了畫像如何在幾個世紀中一直未被發現。
*文章選自《美麗公主:達·文西「新作」鑑定記》「序」(三聯書店2015年10月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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