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遇到什麼樣的父母，我們別無選擇。可是，如果遇到只會把孩子當作「提款機」「工具人」無節制索取的父母，希望更多「洛洛和方洋洋們」能夠勇敢說出那個「不」字。
|作者：李雨瀟
|編輯：咖喱
|編審：蘇蘇
「一條生命都沒有了，難道就值6萬塊錢嗎！」
「如果發生在你身上，你會怎麼樣，我問你？」
「我的女兒沒了，我的心頭肉沒了……」
洛洛媽媽在鏡頭前歇斯底裡地哭嚎，聲音撕裂，表情動作失態，像極了一個痛失女兒的好媽媽，悲憤又無助地討要著說法。
然而，鏡頭一轉，平靜下來的洛洛媽，被發現畫了精緻的妝容，還毫無顧忌地給出了高額索賠原因——「給兒子買房攢首付」。
近日，杭州法制調解節目《杭州和事佬》播出的這期節目，將一個「吸血鬼」家族的全貌呈現在觀眾面前。
一年多以前，「90後」女孩洛洛意外落水身亡，在警方認定事故為意外的情況下，洛洛的父母執意向公司索要高額賠償。雙方開啟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持久戰，一直鬧到電視上。
洛洛父母獅子大開口式的無理索賠，荒誕的理由，「重男輕女」的思想，一時間引燃了網絡輿論。更多信息浮出水面，人們發現，原來洛洛生前就被迫資助家庭和弟弟，死後還要充當「工具人」為弟弟買房，活脫一個「現實版樊勝美」。
·電視劇《歡樂頌》中的樊勝美。
根據最新消息，1月27日，洛洛的公司向媒體表示，已經與洛洛父母在2019年11月談妥，公司最終給付16萬元。
洛洛的生命，在被標準「定價」為16萬元後，家人終於作罷。
弟弟的新房首付有了著落，用的是姐姐的撫恤金，這可能是洛洛在父母眼中所能榨乾的最後一點剩餘價值。
出爾反爾，6萬變41萬
1996年出生的洛洛，去世前在杭州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做美工。從2013年開通微博開始，她經常會在微博上分享自己的心情。她的微博名叫「去冰洛洛七分甜」，個性籤名是「國家二級擼串運動員」。
從洛洛微博的字裡行間不難看出，和很多20多歲的女孩一樣，她應該是個愛喝奶茶、喜歡擼串，有時間了就追劇聽歌，偶爾還會跟男朋友鬧鬧彆扭的姑娘。
這樣熱鬧又充滿煙火氣的微博主頁狀態，在2019年10月17日那天，戛然而止。
10月17日當天，洛洛在凌晨兩點發了一條微博說：「原來晚上的錢塘江這樣美。」
據朋友回憶，前一天晚上洛洛心情不好，喝了點酒以後去錢塘江散心，遇到漲潮被捲入江水意外去世。雖然經警方調查，洛洛的死亡是意外事件，但在事發當天，洛洛的父母就找到公司，希望得到賠償。
·《杭州和事佬》節目中，洛洛的母親帶著哭腔，對公司提出索賠。
然而很多證據表明，洛洛父母索要賠償的原因，並不像他們哭訴的那樣，是出於失去女兒的悲痛。
據洛洛原公司負責人張總透露，洛洛出事後，其父母很快上門詢問公司是否可以賠償損失，還提出讓同事捐款。
出於人道主義，公司同意給洛洛父母一筆撫恤金。金額起初是2萬元，在洛洛父母和幾個親戚的堅持下，最後被談到了6萬多元。
公司通過白紙黑字的形式，讓洛洛父母「籤字畫押」了一份收據。
·《杭州和事佬》節目截圖。
但僅僅3天之後，洛洛父母突然反悔，要求公司再補35萬，加上之前的6萬，一共41萬。
讓張總和很多網友震驚的是，洛洛父母直言，這40多萬元是要用來給自己的兒子買房付首付的。
·《杭州和事佬》節目截圖。
也許因為自知理虧，對於追加30多萬元賠償的訴求，洛洛父母拒絕尋求法律途徑，而是給出了「我來鬧，看你們撐不撐得住」的無賴式威脅。
洛洛姑父甚至說：「前面的6萬除掉，再搞個20萬，搞不到就拉倒。」
·《杭州和事佬》節目截圖。
這對父母不僅找了洛洛的公司，還向洛洛生前的男朋友索要賠償。當時對方的銀行卡裡只有12200元，就拿出了其中的10000元給了洛洛父母。
·《杭州和事佬》節目截圖。
專欄作家毛利在微博上論及此事，提到了一本研究農村婦女自殺的書——《浮生取義》。她感慨，書中開頭一幕和洛洛母親的歇斯底裡如出一轍。
那是1998年，一個中年母親找人把自己兒子的棺材抬到學校，她本人則在棺材邊整日啞著嗓子哀嚎：「我的兒呀，你死得好慘啊，你叫娘怎麼過呀？」
事實上，學校和兒子的死沒有直接關係。在這種情況下，父母最初只想儘快準備辦喪事，這很像洛洛事件最初，父母接受了公司6萬元的撫恤金。「很快有親戚給他們出主意，說事情不該這麼不明不白地了結，」書裡寫道，「在精明的人看來，這樣太窩囊，不是最好的處理辦法。」
「可惜錢塘江不能鬧到錢，不然洛洛爸媽一定在江邊哭嚎個不停。」毛利在微博裡寫道。
洛洛父母在調解中指控，是工作壓力大導致了女兒的意外身亡。而張總則拿出了洛洛生前的微博，證明真正給洛洛造成壓力的，其實正是她的父母。
「我倒寧願花錢買斷親情，從此兩不相欠。」
「我承認原生家庭是我這輩子都掙脫不開的牢籠，我費盡力氣往外跑，往遠處躲。」
「總是不確定是否有被愛著，因而決定親手撕破愛。」
翻開洛洛的微博，對於原生家庭的失望和父母親情的困惑隨處可見。
·電視劇《歡樂頌》中的樊勝美（中）。
據洛洛朋友透露，洛洛大學畢業後工作3年，月收入能達到1萬元。而這些收入中的大部分，都被父母索要拿去貼補家庭和弟弟了。
洛洛與父母之間的相處模式存在著很大問題。
在洛洛的微博中可見，當收到父親寄的一箱冬棗，她會覺得驚喜又意外；當要做某個手術前，收到母親帶著關切語氣的微信，她會奇怪和懷疑。
母親口口聲聲對洛洛說「我們是你最親的人」，但洛洛本人對親情、對父母之愛的懷疑和困惑與日俱增，最終導致她陷入抑鬱，甚至有過兩次自殺未遂的經歷。
·《杭州和事佬》節目截圖。
一面用親情和語言上的「愛」綁架女兒，一面毫不留情地從女兒身上攫取利益、轉贈兒子，這不禁讓人聯想起了「PUA式育兒」。
洛洛在一條微博中寫道：「時常自欺欺人，說不被愛也沒關係，其實內心還是渴望能夠被愛。實不相瞞，我一直想當那種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可以被愛的『垃圾』」。
從洛洛的微博中可以明顯看出她的糾結和拉扯：一方面希望自己可以「薄情寡義」「買斷親情」，甚至清楚地認識到「親情於我只有負擔」；另一方面，又因為無法割捨父母給予的一點溫存，對父母之愛抱有期待和幻想，而陷入痛苦的輪迴。這些時候，給原生家庭「打錢」，似乎心照不宣地成了她獲得愛的條件。
在痛苦和糾結中掙扎，洛洛想過輕生，甚至曾經給自己挑選過骨灰盒。
·洛洛微博截圖。
對女兒的精神世界關心太少，甚至女兒去世，第一時間想到的也只是以女兒的死為兒子換取更大利益，洛洛父母的行為引起了網友的強烈不滿和憤怒。
有人說，女兒剛去世，母親上節目化好「全妝」，面容精緻，完全不見喪女之痛。
還有人說，看這對父母和親戚的穿戴，並不是生活困難的家庭，上節目也好，索要損失也好，說白了就是「訛好心人的錢」。
·網友評論。
願「世間再無樊勝美」
樊勝美是曾經熱播的電視劇《歡樂頌》裡的人物，她除了要把工資拿來補貼家用，還要替哥哥還債。
像樊勝美一樣被原生家庭壓榨的女性角色，在影視劇中從來都不少見。《安家》裡孫儷扮演的房似錦，《都挺好》裡姚晨扮演的蘇明玉，都是清一色的獨立、要強、有能力，卻偏偏對家人無能為力。
也許編劇出於對「大團圓」結局的偏愛，在《安家》和《都挺好》裡，都安排了兩代人衝突化解的情節。可結果是，時至今日，還有人在知乎上討論《都挺好》結局「洗白」父親蘇大強這一角色有多麼牽強。
·電視劇《都挺好》中姚晨飾演的蘇明玉。
有人對比了樊勝美和蘇明玉，指出蘇明玉作為公司高管，有能力、財力去照顧父親和為不爭氣的哥哥收拾殘局，所以整部劇看起來「都挺好」。如果同樣的境況發生在寄居上海合租房、每月拿著一萬多薪水的樊勝美身上，一切就不會顯得那麼輕鬆了。
在洛洛的故事裡，儘管一萬多元的月收入對於初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已經算不錯，但為了補貼家裡，她始終過得很節省。
她對自己很小氣，買一雙匡威帆布鞋需要思考一個月，但對父親的索要，她始終沒有底氣說「不」；她要給母親買最新款的手機，自己用母親淘汰的舊手機，這在上司張總看來都難以理解。
·《杭州和事佬》節目截圖。
可以想像，如果洛洛沒有被潮水意外捲走，那麼父母對她的逼迫和掠奪還將持續。父母決心為弟弟買房，洛洛要為這套房承擔多少？到那時，她的精神狀態會不會面臨再一次崩潰？
時代在進步，但有一些家庭卻脫了節。
2019年末，山東德州女子方洋洋因無法懷孕，被丈夫、公公、婆婆長期虐待、毆打，最終致死的新聞曾一度在網絡上發酵。方洋洋去世時只有20多歲，生前被視作傳宗接代的「工具人」，死後還被家人安排了冥婚，與鄰村的男子結成「陰配」，家人收了幾千塊錢當作「彩禮」。
·方洋洋
把女性家庭成員當作賺錢、生育「工具人」，這種從「重男輕女」思想根基上發展出來的邪惡想法，有時可能持續時間更長、造成傷害更大。
民間一直流傳著「兒子是建設銀行，女兒是招商銀行」的說法，雖然有一定調侃意味，但可能是很多父母有意無意間曾想過的問題。
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遇到什麼樣的父母，我們別無選擇。可是，如果遇到只會把孩子當作「提款機」「工具人」無節制索取的父母，希望不會有人再像洛洛或方洋洋一樣，只能在微博上發發牢騷，或者選擇委曲求全直至被榨乾丟棄。
如今，距離洛洛去世已經一年多，節目播出意外引發關注，也讓網友自發地去洛洛微博下留言。洛洛的微博粉絲數現在已經突破10萬，在最近一條微博的下方，有6000多條留言和8.4萬點讚。
有人在留言裡曬出給洛洛買的花，給她加油打氣。這個缺失家庭關愛的女孩，以一種意外的方式，獲得了很多陌生人無條件的愛。
逝者已矣，只希望這些旁觀者的關注和愛，能夠給更多「洛洛和方洋洋們」以力量，勇敢站出來對過度壓榨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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