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首唐詩想必大家耳熟能詳。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白話譯作大概就是這個意思,見過滄海的水,其他的江河的水都不是水了,除了巫山頂上的美麗的雲彩,其他天空上的雲都不能算雲了。如今即便走過最豔麗的花叢我都懶得一看,什麼原因呢,一半是因為我清心寡欲修道所為,一半就是因為你的姿麗難以讓我忘懷,其他最漂亮的女人我都看不上了。
這種用情專一,情深似海的誓言,同"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同"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海誓山盟如出一轍,看上去海枯石爛情比金堅。
這首詩是誰寫的?是唐朝與白居易統稱元白詩,佔據中唐詩歌半壁江山的大詩人元稹所寫。是元稹哀悼思念亡妻韋叢《離思五首》中的第四首。
這還不算,幾年之後元稹又寫下了著名的《遣悲懷三首》,來訴說對髮妻的讚美和對她的無窮思念。
其二末句雲"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其三末句雲"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其言戚戚,其心灼灼。這樣一個多情種子痴情男子,不要說那些情竇初開,久居深閨的女子會為之柔腸百結,情絲深種,就是那些村野莽漢,文人墨客也會為之肅然起敬。如果我們不去探究歷史明辨真相,單就這幾句詩足以蒙蔽我們的雙眼幾百乃至幾千年。
公元809年,元稹告別了出自"富埒陶白,朱門繡戶"的髮妻韋叢,春風得意的以監察御使(最高檢察長)的身份出巡四川。西川節度使派了享譽蜀地,風月翹楚哀婉動人的薛濤赴梓州侍宴。
薛濤,唐代四大女詩人之一。八歲能不假思索地接父口詠庭院梧桐詩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後來又寫過著名的《十離詩》,才情超凡。然彼時薛濤年已四十二,雖風姿綽約卻已是半老徐娘。三十一歲的元積正當華年,風流倜儻,翩翩公子。兩人相差十一歲,偏偏王八對綠豆,一下子對上眼了,乾柴烈火,一下子滾起了床單。現在看元稹口味也有點重,飽經風霜的薛濤一下子被弄待得神魂顛倒。少女之心如洪水泛濫,經此一發而不可收拾。寫下了《池上雙鳥》。
雙棲綠池上,朝暮還共飛。
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仿佛一對並蒂鴛鴦交頸而眠。
元稹也在《秋菊》詩中應對"不是花中更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後來在《寄贈薛濤》詩中贊之"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在唐朝,凡能詠詩作詩,撩個妹子泡個妞易如反掌。不比現在,你一百篇錦文,一千首妙詩也抵不過一輛奔馳寶馬,抵不過一幢小別墅。薛濤懷夢已久,那抵得住大詩人元積的甜言蜜語花言巧語,早就束手就擒墜入溫柔夢鄉。
兩人你歡我愉,顛鸞倒鳳足足纏綿了三月有餘。元積調動工作拍拍屁股走了。走就走吧,偏偏還在離開後寄說"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想你想得不行象花朵盛開象雲層一樣高了。至此,元積幾近有些厚顏無恥了。
要知道元積出使西川時正值初春三月,其時其髮妻韋氏估計還在病中,尚未離世。至七月韋叢病逝,這三個月正是元積與薛濤你儂我儂兩情繾綣之時。你不顧千裡之外病妻的痛苦呻吟與別人偷情作樂,居然在妻子病逝後有臉說"難為水""不是雲"。臥槽,不會是見了每個美眉,每一汪都是水,每一片都是雲吧。
與薛濤偷情尋歡,先負妻子韋叢。
故事到此,遠未結束。
公元810年貶江陵娶妾安仙嬪。
公元815年貶通州司馬娶妻裴淑。
娶就娶吧,你偏還要撩那個痴情深種的薛濤。詠什麼《寄贈薛濤》,使薛濤一直以為你會回來尋她覓她,香車五馬迎娶她。韋叢死了,她等,安仙嬪死了她等,裴淑死了她還等。在百花溪畔苦苦捱,痴痴等。為了寫情書詩歌,精心製作了窄窄的粉紅色的"薛濤箋",一時弄得洛陽紙貴。並且多次不畏艱險去江陵尋你,直到你到了紹興勾搭上了劉採春才如夢方醒。
公元823年,元稹任越州刺史,與又一個唐朝四大女詩人之一的劉採春好上了。劉採春能歌能詩,是大唐時期的鄧麗君,其唱燕語鶯聲,清婉哀怨,"閨婦,行人莫不漣泣",風靡一時。彼時劉採春年二十五,正值青春。
元稹《贈劉採春》詩讚曰:
"言辭雅措風流足,舉止低回秀媚多″。
所不同的是,劉採春那時是有家有室的已婚女子。管不了這麼多,元稹化了大把銀子將其贖在身邊,朝夕歡愉。在浙東度過了七年的美好光陰。其間有次看上了好兄弟好基友白居易的一個歌妓。白居易年長元積八歲,兩人同科舉同及第同出仕也幾乎同平凡遭貶謫。同窗好友,友誼一生。小小歌妓不過是富貴人家的寵物,於是元積向白居易借用了歌妓商玲瓏一月有餘,猶不忍還去。
薛濤在百花溪苦苦思念等待了十餘年,終於幡然醒悟,如夢方醒。元積不過是一個薄情寡義的歡場高手,也許你這個脫去樂籍的地位低下的女子,他從未真正放在心上,不過是閒暇之時調調情偷個腥罷了。薛濤終於明白,割斷紅塵,脫掉喜愛的紅裙,換上了灰色的道袍。
而劉採春呢,在元稹離去之後也終於看清了元積的真面目,投河自盡了。
唐朝四大女詩人,李冶,薛濤,劉採春,魚玄機。元稹獨佔倆,鼎鼎誓言,言猶在耳。最後始亂終棄,一個出家一個自盡。其二負也。
清王闓運批"半緣修道半緣君″是"所謂盜也有道″。
清秦朝釺也說,悼亡而曰"半緣君",也可見其性情之薄也。
現在我們再追本溯源,講一講元稹的初戀故事。
王實甫的《西廂記》家喻戶曉,想必大家不會陌生。京劇,越劇,評彈各種戲文精採紛呈。其藍本就是元稹所寫的《鶯鶯傳》。故事寫張生在普救寺搭救了遠房表親崔氏母女,與"顏色豔異,光輝動人"的鶯鶯小姐一見鍾情,結果老夫人不同意這門親事,無奈張生通過丫環紅娘,與鶯鶯私會西廂,初試雲雨。自此後鶯鶯"朝隱而出,暮隱而入"日日與張生私會。
這個故事據陳寅恪考證,張生就是元積。《元白詩箋證稿》說"固無可疑"。魯迅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述其親歷之境″。
公元799年,元積寓居蒲州之時的確通過朋友關係搭救過一遠房表親,並與之表妹崔雙之發生過一段純真美好的初戀。才子佳人本來可成就一段佳話。偏偏在802年元積被太子少保京兆尹一眼相中,將最寵愛的小女韋叢許配給元積,為了功名利祿,不惜拋下初戀情人,並隨妻子嶽父東遷洛陽。韋叢雖出生名門,卻知書達理,溫婉賢良。困苦時期曾賣了金釵與元稹沽酒,不離不棄。
好一個元積,在崔鶯鶯心灰意冷別嫁他婦之時竟還想去撩她。鶯鶯回道:
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
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為了功名,攀龍附鳳,辜負了初戀情人的良苦用心,一個小家碧玉,名門閨秀為了他不惜毀私譽遭詬辱與之私會,他卻又是始亂終棄。其三負也。
詠"難為水,不是雲″留傳至今佳句的大詩人元積,在愛情上,原來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渣男。
陳寅恪對其蓋棺定論,"綜其一生形跡,巧宦故不待言,而巧婚猶為可惡也。其多情哉?實多詐而已矣″。
紅塵紫陌,弱水三千,唯一人爾,不悔相思。你還相信男人這樣的鬼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