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你,以何?以全身心的膜拜。"文藝復興三傑"之一,人類史上難得一見的全才,一生"開掛"。家喻戶曉的《蒙娜麗莎》,不過是你施展創造力的冰山一角。
憶你,以何?以蒙娜麗莎的微笑。是神秘:500年來你的盛名一次次被喚起,我們卻依舊未讀懂你。一併自勉:如果有人曾站在智慧的頂端,那麼我們能做到的——也絕對不止今天這樣。
即將迎來達·文西逝世500周年紀念日,讀天才,致敬天才!
《達·文西:天才與他的曠世傑作》
作者/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 肖鷹 摘自《光明日報》
"孤獨的小男孩鑽入一個黑暗洞穴,
把對父母之愛的饑渴和對世界秘密的好奇,
濃縮成一顆無限探索和創造的心。
這顆心沉默無聲地將自己熔鑄成
人類心靈史上最純粹和堅韌的靈魂結晶。"
達·文西的全名是Leonardo di ser Piero da Vinci。da Vinci是指他的出生地佛羅倫斯西北約50公裡的芬奇小鎮。di ser Piero是指他是紳士皮爾諾的兒子。Leonardo(李奧納多)才是他的名字。
皮爾諾20歲左右從貧瘠的芬奇山區進入佛羅倫斯獨立創業,很快就成為一位活躍於上層社會、非常富有的公證人。1451年夏天,25歲的皮爾諾回到家鄉芬奇鎮,與一位山村姑娘相好;1452年4月15日,這位姑娘為皮爾諾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孩子,即達·文西,然而,皮爾諾並沒有與這位姑娘結婚。
按照考證,達·文西母親名叫卡苔莉娜(Caterina di lippo)。在達·文西67歲的人生歷程中,卡苔莉娜只在他上萬頁的筆記中出現過兩次。一次寫道:"1493年7月16日這天,卡苔莉娜來。"另一次寫道:"一個來自佛羅倫斯的卡苔莉娜在米蘭莫蒂書館死亡,1494年6月26日。"同時,在米蘭官方的死亡登記冊中,還有一個由達·文西支付的卡苔莉娜葬禮的費用清單。達·文西筆記本沒有出現"母親"一詞。
達·文西的父親皮爾諾一生經歷了4次婚姻,前3位妻子均早逝,只有第4位妻子在他之後去世。皮爾諾的4位妻子給他生了16個孩子,加上達·文西,他一共生有17個孩子,其中數位夭折。
根據非常少的文獻記載,達·文西在祖父母和一個叔叔的撫養下,於芬奇小鎮度過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我們唯一知道的是,十數位異母弟弟爭奪叔叔遺囑留給達·文西的遺產的訴訟,直到達·文西死時都沒有終結。
皮爾諾1504年78歲時死亡。達·文西記述道:"1504年7月9日星期三,7時,公證員皮爾諾·達·文西在波德斯達宮逝世,我的父親,在7時。他80歲。他留下十個兒子和兩個女兒。"
《女子頭像/頭髮蓬亂的女子》 心理學家弗洛伊德認為,達·文西的肖像畫是他想像和塑造母親形象的藝術形式。這樣獨特的家庭背景,使非婚生的達·文西成為一個多餘的孩子,無論父親還是母親,都不是這個孩子的心靈呵護和精神依靠。他對於自己的孩提生活,只有兩則記述。其一,他記得自己年幼時重複做一個夢,夢見自己在搖籃中,被一隻飛撲下來的兀鷲反覆將其尾巴插入口中。其二,他帶著好奇和恐懼,進入一個他自己發現的神秘洞穴中探險,試圖探明裡面存在的東西。
關於這兩則故事,具體的解釋眾說紛紜。但是,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它們表明童年生活給予達·文西心靈深刻的孤寂,甚至是一種夢魘般恐懼的情感空白。這或者可以讓我們解釋達·文西為何採用毫無感情色彩的"簿記"記述父母的死亡。
愛因斯坦說,
如果達·文西發表他的科學研究,
人類科學發展要提前半個世紀。
在人類文明史上,達·文西是屈指可數真正代表自己時代高度、並且長久照耀未來的百科全書式的偉大人物。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說:"我不相信,這個世界還會產生另一個與李奧納多一樣知識廣博的人,他不僅在雕塑、繪畫和建築諸方面知識過人,而且還是一位極其偉大的哲學家。"
我們不知道達·文西的教育歷程,但從他留下的13000餘頁手稿,可以推測他成年前接受過非常良好的人文學、數學等基礎學科的教育。他以畫家聞名後世,但一生中,他被聘用為建築學家、機械工程師、地圖測繪學家和運河設計師。
《維特魯威人》這幅素描中所畫的男子形象被世界公認為是最完美的人體黃金比例。他幾乎研究了當時所有的科學門類,尤其是對生理學、解剖學和植物學投入了畢生精力——他解剖了30餘具屍體,並著有解剖學著作。愛因斯坦說,如果達·文西發表他的科學研究,人類科學發展要提前半個世紀。
正是在通過描繪直觀個體形象而展現世界普遍真理的意義上,達·文西主張真正的繪畫必須是"世界之畫"。他說:"一個畫家是完全不值得讚揚的,除非他是世界的。"
迄今為止,達·文西是全球最享盛名的畫家。他享年67歲。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真正可以歸屬於他親手創作的油畫和草圖,僅30來件,其中還包括數件未完成作品。
達·文西1481年創作的這幅《三王來朝》雖未完成,卻是標誌其藝術風格達到成熟期的作品。他所採用的色調幽暗的畫法,使人物形象從影中突出,突破了傳統繪畫明晰透露的特點。在文藝復興三傑中,米開朗基羅(1475-1564)年壽最長,89歲;拉斐爾(1483-1520)年壽最短,37歲;達·文西年壽居中。米氏和拉氏的作品數量都遠超達·文西。但是,當我們試圖理解和評價達·文西的時候,我們要明白,卓越非凡的藝術家對於人類文化的意義,不在於他們做了多少,而在於他們做了什麼。
《最後的晚餐》注意,這幅畫之中多了一隻不屬於任何人的手,就是位於伯多祿(左4)腰間的那一隻手,此為最神秘之處。1498年,達·文西在米蘭完成了偉大壁畫《最後的晚餐》。這位46歲的佛羅倫斯畫家,至少在義大利北部,贏得了盛譽——歷史的延續發展證明,在這個中世紀的常規聖畫主題發展史上,達·文西的偉大創作賦予它最具挑戰的人性意蘊和宗教象徵。但是,達·文西之作為達·文西的天才和偉大,必須在人類文化史進入16世紀的黎明時分才真正展現。
"她展露微笑的瞬間,
她的容顏超越了言詞,
心智不能容納它,
無比豐富的奇妙不可捕捉。"
1499年,因為米蘭大公盧多維科·斯福爾扎被黜,為其服務了17年的達·文西離開米蘭,輾轉一年多,回到佛羅倫斯。1500年,重返佛城的達·文西已年屆48歲,大概有"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懷。在做了兩年地圖測繪學家和運河設計師後,1503年,達·文西獲得了兩個訂單:一個是佛羅倫斯新市政廳的壁畫之一《安吉裡之戰》,一個是《蒙娜麗莎》。
無疑,兩相比較,如果要在佛羅倫斯贏得盛名和威信,傾力完成市政當局的訂單《安吉裡之戰》是不二之選;《蒙娜麗莎》不過是當時顯赫一時的富商喬康達妻子麗薩的肖像畫,無論如何成功,它都不可與前者同日而語。更何況,作為達·文西的藝術競爭對手,剛完成巨型雕塑《大衛》的米開朗基羅也獲得在對面牆上作壁畫《卡欣那之戰》的訂單。
《蒙娜麗莎》是舉世公認的達·文西最偉大的作品,同時也是無可爭議的迄今為止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肖像畫。在羅浮宮十數萬件收藏品中,只有這幅中小尺寸的藏品被安置在鑲嵌防彈玻璃的壁龕中展出。然而,達·文西只做了一個《安吉裡之戰》簡略的草圖,就放棄了這個可以為他贏得盛名的訂單。相反,對於私人訂單《蒙娜麗莎》,從1503年到1506年,達·文西創作了4年,仍然告知他人沒有完成此畫。1516年,弗朗索瓦一世以聘用機械設計師的名譽延請達·文西到法國安度晚年,達·文西將此畫隨身帶到法國。據文獻記載,直到1517年,達·文西仍在他客居的城堡中修改《蒙娜麗莎》;1519年他逝世時,這幅"未完成"的畫作仍然在他身邊。
《蒙娜麗莎》局部細節 這幅肖像畫歷經十數年的持續修改。在綜合運用透視學、解剖學和色彩學的基礎上,達·文西發明的暈染法,將油畫對人物的描繪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真實質感和生動微妙境界。她上半身近於筆直地端坐著,身後的背景是隔著陽臺護欄、由近及遠的山水風景。麗莎的坐姿構成了一個清晰、穩定的金字塔造型,並且佔據了畫面的主要空間。
與在透視中退縮向背景深處而漸入暗淡虛渺的山水相反,麗莎在畫面的身姿呈現出一種紀念碑式的挺拔感——這是人類繪畫史上,首次在自然大背景上展示一個人真實獨立的存在。
《蒙娜麗莎》局部細節 在靜止的畫面上,她的略顯俯視的眼神傳達著目光流動的意味,而且她的頭部和胸部似乎也在作相應的輕微轉動。麗莎的姿態和形象,是歐洲肖像史上的一次偉大革命。在15世紀後期,義大利流行的肖像畫是嚴格側面的,像主眼睛也是側面的,面無表情地看向面對的畫框。麗莎不僅以四分之三的側面凝視著觀眾,而且以意味幽妙的微笑與觀眾交流。在達·文西描繪麗莎之前,義大利女性的微笑只存在於詩歌中。
通過《蒙娜麗莎》,達文西的畫筆把女性微笑無限微妙的意蘊和魅力呈現在畫板上。無疑,在畫中麗莎全部的真實和生動中,她那雙秀美的眼睛在對觀眾的凝視中漫溢出意味無窮的神韻。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在達·文西天才畫筆的詮釋下,它們展現的是人性的深厚情愫和意趣。
《蒙娜麗莎》局部細節 關於這幅肖像畫的像主的真實身份,藝術史家列出了一個有爭議的長名單,甚至包括達·文西本人。其實,我們都可以在這幅"未完成"的"世界之畫"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得到心靈的呼應。"蒙娜麗莎神秘的微笑",其神秘就在於達·文西以一個人物的生動性揭示出人性內涵的無限性。"畫是無聲詩,詩是無影畫。"在人類藝術千百年的詩畫之爭中,達·文西最深刻地理解了兩者的衝突,也最深刻地推進了兩者的互生。
歌德說:"他(達·文西)不容許任何意外、隨意的筆觸;一切都必須深思熟慮和精妙極致。從他付出巨大精力研究的單純比例到他從市井人物中提煉出來的怪異至極的形象,一切都必須同時既是自然的,又是理性的。"
正是無止境的追求自然與理性統一的最高理想,達·文西創作的《蒙娜麗莎》,不僅是人類繪畫史上最偉大畫家的藝術結晶,也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偉大人物的生命結晶。在達·文西的藝術理想之中,《蒙娜麗莎》必然是沒有完成的,因為它是不可完成的。
"他的所有作為無一不表現出超人的神聖,
無一不令人意識到
他不是人間生物而是神佑的天才。"
2010年9月16日,我專程自巴黎赴昂布斯堡鎮,拜謁達·文西生命中最後3年客居的克勞斯-盧契莊園。這是一個秋雨初霽的黃昏,在莊園中,你見不到任何常規的人物雕塑的裝飾,整個莊園宛如一座創世之初的伊甸園,全是自然之氣。這裡有光和暗、有水和土,有千花百草,有禽鳥蟲魚,但仿佛只有一個人。我在連綿的冥想中,回想16世紀瓦薩裡在《藝術家的生活》中對達·文西的至高禮讚。
《李奧納多·達·文西》畫像 1519年5月2日,在巴黎東南約220公裡的昂布斯堡鎮,義大利畫家達·文西在克勞斯-盧契小莊園中去世,迄今整整500年。他臨終前被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懷抱著,還在沉痛懺悔"沒有奉獻應該達到的藝術成就"。他如此讚美達·文西:"一個人會奇蹟般地獲得如此豐盛的美質、優雅和才能,以至於他的所有作為無一不表現出超人的神聖,無一不令人意識到他不是人間生物而是神佑的天才。"是的,文藝復興文化,是人文與技術、藝術與科學、身體與心靈整體統一的文化,做一個"文藝復興人",就是要實現在個體中的文化綜合的整體性。無疑,達·文西正是"文藝復興人"的至高典範。
達·文西被葬於距離克勞斯-盧契莊園不到1公裡的昂布斯堡內。目前較為公認的看法,他的墓地在該城堡東南角的聖胡波禮拜堂。這個哥德式禮拜堂,以俊美的身姿俯瞰著昂布斯堡小鎮,在無聲地囑咐著街巷中一代一代來往的人群,"世界之畫",未完成而無限輝煌。
達·文西在晚年自我抱怨:一幅畫都沒有完成。是的,世界之畫,永遠展開,無終無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