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對於為中華美食留下一道回味無窮的「東坡肉」的美食家蘇軾來說,如果兩者選其一的話,竹子比美食還重要,可見竹子在蘇東坡心中的位置。這並不奇怪,中國有著悠久的竹文化,在人們眼中,竹子之形,中通外直、挺拔瀟灑,竹子之神,凌霜傲雪、寧折不屈,竹子之德,虛心有節、自強不息。
古人將竹推為「梅蘭竹菊」四君子之一,「松竹梅」歲寒三友之一,並引作知音。正因為中華民族賦予了竹子特殊而豐富的審美價值,因此古人的詠竹詩層出不窮,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就有「瞻彼淇奧,綠竹猗猗」之句。
竹有幽靜的氣質。「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這首《竹裡館》堪稱王維最美的一首詩,幽篁即是幽深的竹林,在竿竿修竹的遮蔽下,詩人居住的竹裡館仿佛與世隔絕,然而這世界並不孤寂,且不說古琴與長嘯的聲響,明月好似老友來陪伴著我,無需有人與之共鳴,有竹、琴、月在身旁就好。
說到竹的幽靜,與王維同一時期的常建曾寫下千古佳句:「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只要有竹子在,疏影斑斕,清風自來,豈不即生平和之意?該句還有一個版本,說是「曲徑通幽處」,確實,不用提竹,而若要想像曲徑兩旁的樹木,非竹子,又能是什麼呢?
柳宗元筆下的竹充滿奇幻色彩:「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不稱汲水燃薪,而用清湘與楚竹代之,一下子就有了超凡脫俗的感覺,這是詩人嚮往的自食其力、自得其樂的理想生活。韋應物亦愛竹,他寫道:「北鄰有幽竹,潛筠穿我廬。往來地已密,心樂道者居。」竹子綠意盎然,詩人從中已得到生命的機趣。
竹有虛心的品格。竹子根深形高幹直,同時竹子是中空的,由此,古人認為竹子是虛心好學的象徵。白居易作詩道:「水能性淡為吾友,竹解心虛即我師。何必悠悠人世上,勞心費目覓親知。」世間萬物,皆為師友,白居易在池上竹下,更對竹子心生親近。
唐代一位不出名的詩人劉兼也有過這樣的感慨:「自是子猷偏愛竹,虛心高節雪霜中。」這裡用了王徽之的典故,王徽之愛竹成痴,即便短暫寄居朋友家中,也要買許多竹子來種,朋友問他何必麻煩,他卻道:「何可一日無此君?」
唐代一位出名的詩人劉禹錫詠庭竹:「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宜。」竹子雖蒼翠挺拔,而其葉卻微微頷首,這種謙遜有禮、隨遇而安的態度,實與君子相同,故深受人們喜愛。
竹有堅韌的操守。世人愛竹,最愛的還是竹子的不屈氣節。竹子不僅四季常青,不畏霜雪,而且剛柔相濟,能屈能伸。王安石秉性強硬,筆下的竹自有幾分他的性格:「人憐直節生來瘦,自許高材老更剛。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隨松柏到冰霜。」詩意凌厲,大有一往直前之勢。
楊萬裡的詩風以圓美流轉著稱,他眼底的竹也是如此:「凜凜冰霜節,修修玉雪身。便無文與可,自有月傳神。」霜雪中的叢竹,無法用文字來描繪,而與天上明月一樣,冰清玉潔、一塵不染。
詠竹詩最多又最經典的,當數鄭板橋,無論是畫竹還是詠竹,他頻頻推崇竹子貞毅的氣概——「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鄭板橋一心為民,不屈權貴,哪怕是屢遭打擊,也決不言悔。在悠悠人生路上,不知竹子給了他多少慰藉與力量,鄭板橋的傲骨,就是幾竿堅挺的修竹啊。
竹有向上的精神。竹筍在土地裡不斷積聚能量,不管頭上壓著何等重物,都會破土而出,以蓬勃的生命力戰勝困難險阻,一直向上再向上,最終成為有用之材。杜甫由衷讚美道:「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但令無剪伐,會見拂雲長。」兩個疊詞寫盡竹之靜美,詩人留下期許,只要不被摧殘,新竹一定能直抵雲霄,就如同詩人也能遂「致君堯舜上」的夙願一樣。
孟浩然則是另一番表達:「逸氣假毫翰,清風在竹林。達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我們雖目前在竹林中賦詩飲酒撫琴,但心中所懷鴻鵠之志未墜,箇中豪情,且與二三知己論,任由一片竹林聽。
清代詩人際智雖無幾首名作傳世,但他詠的新竹卻威風凜凜:「此君志欲擎天碧,聳出雲頭高百尺。只恐年深化作龍,一朝飛去不留跡。」竹子長大了何止凌雲,或許還會化龍騰飛,從此首尾不見呢,那應是對竹子推許的至高境界。
「若為種得千竿竹,引取君家一眼泉。」萬千人眼中有萬千種竹子的風神,只因各自胸中成竹不同,筆下寫出的竹子,既是自然之竹,還是胸中之竹,更是超越自我的妙趣神理之竹。不妨這樣說,幾千年來流傳的竹簡、竹畫及詠竹詩,都承載著厚重而悠久的中國文化,浸透著中國人對「清華其外、澹泊其中」的不渝追求。
◎本文原載於《中國紀檢監察報》,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