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上海人來說,沒吃到糟滷之味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夏日的糟香
到了夏季,江南悶熱難捱,攝氏三四十度的高溫不僅讓人對下廚燒菜退避三舍,就算坐在餐廳裡,對著滿桌油膩厚味也難以下箸。這時候,家家戶戶就會惦記起鹹鮮爽口的糟滷菜來。
糟滷菜就是用酒糟製作的冷食。在酒糟中浸過的食物,帶著似酒非酒、若有如無的酵香,別有一股鮮美醉人風味。江南釀酒工藝發達,黃酒酒糟入菜的做法,自古就有。上海菜多用爆炒、油燜的方式燒制,往往給人以「濃油赤醬」的印象,其實,「糟制」也是上海菜中常用的烹飪方法,而且應用範圍很廣。雞鴨鵝、豬牛羊、魚蝦蟹、毛豆、花生、茭白……食材無論葷素,只要能入口的,都可以拿來「糟一糟」。大葷大肉放在糟汁裡浸一浸,便會油脂全消,入口滿是鮮爽滋味,毫無油膩感。如果冰鎮之後再吃,那感覺更是妙不可言。
「冷糟」與「熱糟」
糟菜又有「冷糟」與「熱糟」之分。
「冷糟」就是冷吃的糟味,製作時一般先將原料煮熟、晾涼,然後用糟汁浸泡,冰鎮30分鐘以上,作為一款涼菜上桌。冷糟菜最為常見,操作也比較簡單,只要保證盛器乾爽無油即可,大部分人在家中便可製作。糟毛豆、糟帶魚、糟門腔(豬舌)等都屬於冷糟菜式。
「熱糟」指的是熱食的糟味,製作起來比冷糟菜複雜,須先用糟滷醃製原料,再用糟汁燒制,起鍋時還要淋糟油增加糟香味。熱糟的經典菜式,當屬赫赫有名的糟缽鬥。
古董級名菜——糟缽鬥
對於一些老上海來說,糟缽鬥簡直可以說是上海味道的化身。這道菜初創於清代嘉慶年間,迄今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相傳,早在乾隆末年,上海名廚徐三便發明了一道名為「梅露豬腳」的菜式,該菜取豬爪醃漬,再加糟滷製成,令吃過的人都大為讚嘆。後來,徐三又大膽創新,將豬肚、豬心、豬大腸等豬內臟加入此菜中,並盛進缽鬥端上桌,「糟缽鬥」的菜名由此而來。
最初的糟缽鬥只是席上冷菜,直到清末才逐漸演變為熱菜。烹製這菜時,將豬內臟、豬腳爪等一齊放在小缽鬥裡,上籠蒸製,上桌前淋上香糟滷。到了20世紀40年代以後,這道菜的做法不斷改進,加了配料火腿、筍片等,用高湯燒煮,大砂鍋上桌,吃起來湯汁鮮香醇厚,糟香濃鬱。
歷經歲月滄桑,這道菜成為上海本邦菜最重要的代表之一。每逢過年過節,家人團聚之際,許多上海人都會到最正宗的老飯店點一鍋熱氣騰騰的糟缽鬥。
「糟味三劍客」
糟味菜既然是以「香糟」為主要調味料,可見糟是糟滷菜的靈魂。糟滷、糟汁、糟油,可謂糟味三劍客。
現在市面上可以買到現成的瓶裝糟滷,但是講究的飯店還是使用老法自制的糟滷。糟要好糟,酒要好酒,黃酒與酒糟的比例,大致是2∶1。生糟時,糟可以多些;熟糟的話,酒可多些。
製作糟滷,是門手藝活。噴香的陳年黃酒糟攪和陳年花雕打成糊,加入陳皮、花椒等十幾種香料,還要放桂花、冰糖屑。這些都配齊之後,倒入乾淨的麵粉布袋(普通紗布的網眼太大,不能有效阻隔渣子),將布袋吊起來,下面接只盆子,靜待一夜。糟的香味充分溶解在酒中,從布袋中過濾而出的香糟液,一滴一滴落進盆裡。為了衛生起見,袋子與盆之間可以用保鮮膜罩起來,既可以防止糟汁揮發,又能防止落入小蟲子。第二天,濾到盆中的液體,就是金黃清澈、散發著香氣的糟滷了。
糟汁則是下入蔥、姜、香葉、八角、鹽和味精的湯水,晾涼後兌入糟滷調製而成。
糟油是用涼油與糟泥一起小火熬製後濾出的液體,它是熱糟菜的精華,一道熱糟菜要出彩,全靠糟油點睛。
令人遺憾的是,以前家家戶戶都會的製作糟滷的技藝已經漸漸遠去,如今,即便是大飯店裡,懂得使用和製作糟油的師傅也並不多。不過,幸好人們已經意識到了這一問題,現對保護和傳承傳統手藝日益重視。
適意生活
有一個成語叫「取其精華,棄其糟粕」,酒糟是釀酒剩下的殘渣,本來是被遺棄的糟粕,可是,心靈手巧的人們居然利用酒糟,製成了糟滷美食。再簡單的食物,經糟滷那麼一提味,便有一種綿長醇厚的清香,令人回味不盡。
早些時候的吳越人家,每年冬天家家戶戶都會做糟雞。一進臘月,大家就忙活了起來:將香糟泥放入大口缸裡,鋪上乾淨紗布,再將切成塊的白斬雞用細鹽擦抹後放在紗布上,一層糟一層雞,輕輕壓緊,為的是讓酒糟的味道慢慢滲入到雞肉中。兩三天以後,糟香撲鼻的糟雞就做好了。
如今,人們想吃糟雞一般會去飯店或者去買熟食。每年夏天一到,上海的熟食店會專門闢出窗口售賣糟貨。想吃大葷的,可以買糟雞、糟肉、糟門腔、糟豬肚、糟帶魚;想吃得細巧一點的,糟鳳爪、糟鴨胗、糟鴨舌、糟順風(豬耳朵)……應有盡有。
至於糟毛豆,多數人家就自己動手做了。因為那簡直是一種享受,很好地解釋了什麼叫閒情逸緻:將毛豆莢洗淨,剪去兩頭,扔進湯鍋裡,加一撮鹽加兩粒茴香。大火煮開後,立刻用漏勺濾去湯水,將熱毛豆浸入冷水中快速冷卻。豆子已熟,豆莢卻還是碧綠的顏色。豆莢涼透後,瀝乾水分,倒入糟滷,滷製兩三小時即可。為什麼要等毛豆涼透之後才倒入糟滷呢?因為如果食材是熱的,糟香就會揮發,不能深入。
新鮮的、洋溢著田園芬芳之氣的毛豆充分吸收了糟滷,愈發變得滋味香濃。無論是作為零食,還是作為佐餐冷盤,美味的糟毛豆會讓你一個接一個地吃,根本停不下來。
悶熱的天氣裡,吹吹涼風,吃吃糟味,再咪口老酒,是上海人夏夜裡最適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