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肺排毒湯
就在上一篇文章裡，我提到了治療新冠肺炎的草藥類選項在我國已經相當豐富，其中以清肺排毒湯為代表的好幾款已經被認為『具有明確療效』↓
這本來也沒有什麼。但是今天東京氣候異常溫暖、萬裡晴空之下，我忍不住提早開始了下午的coffee break，喝起了今天第四杯咖啡，同時在著名同行評審網站PubPeer上作了一番隨意搜索，邊翻邊看邊了解一下有關新冠肺炎診療的最新進展時，清肺排毒湯（qingfei paidu decoction，QPD。下文開始一律簡稱為QPD）忽地再度躍入眼帘。
但這次內容主題卻是來自一位美國女學者Elisabeth Bik針對QPD尖銳嚴厲的批判。她作為同行評審這篇論文的資格資歷沒有問題，放在下面↓
或許就像她對自己的性格簡評，她對一篇來自中國、題為『論傳統中草藥治療新冠肺炎』的尚處於同行評審階段的論文（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for COVID-19 treatment）提出了又肘又刻薄（blunt and snarky）的長文批判。
↑在這篇來自中國的研究中，對於清肺排毒湯治療新冠肺炎的有效率給到了高度肯定，認為其不僅治療新冠肺炎，而且對其他各種肺疾都顯著有效，同時還展現出對脾胃心腎等其他多處重要臟器的保護作用。
我這裡將這篇文章以及這位學者的其他批判的大意簡約分享出來讓大家一起來感受體會一下（並不代表我就同意她的說法~）。
這位學者認為，這篇論文展示了基於傳統中草藥的QPD對於治療新冠肺炎的作用，乍一眼看上去很是成功，有望成為一款能應對即將發展成全球疫情，卻至今尚未有特效藥和疫苗的新型傳染病的替代良方。
可是這篇論文顯示出了好幾個嚴重堪憂的問題：
【1】非凡的宣稱，卻沒有數據。
論文的Introduction部分聲稱『對102例輕症患者實施中醫藥治療之後，臨床症狀消退提早了2天，熱度消退時間縮短了1.7天，平均住院時長縮短2.2天，CT影像學改善率上升22%，臨床治癒率提高33%，淋巴細胞計數上升70%.』
↑這些宣稱背後並沒有對照組狀況的明確描述。譬如對照組有多大規模？如果102名患者都是以中醫藥治療的話那對照組有多少患者沒有接受治療？哪裡可以找到住院時長縮短和治癒率的確切情況？如此這般非凡的主張理應伴有非凡的數據，可我看不到任何確切的數據。Introduction部分還聲稱『701名確診新冠肺炎患者在經過QPD治療之後，130例得到治癒並出院，51例臨床症狀消失，268例不再惡化』。這裡也一樣沒有提到對照組情況——沒有喝過PQD的對照組裡治癒率是多少？沒有一個有效連結可以去查看相關數據，這些聲稱沒有進行驗證的可能。如果『PQD對於新冠肺炎的有效治癒率超過90%』（見上圖）的話，那麼沒有經過QPD治療的患者群的有效治癒率又是多少呢？重申一遍：沒有對照組，這種聲稱沒有份量。
【2】只有一名患者治癒，但他是新冠肺炎患者嗎？
在反覆宣稱中草藥治療新冠肺炎有效性有多高之後，這篇論文卻只描述了1 名患者的詳細狀況。那其他幾百名患者到底是什麼情況呢？更加遺憾的是，這名患者還只是新冠肺炎的高度疑似患者而非確診患者，其核酸檢測結果甚至都還是陰性的。也就是說，這個患者連是否真的是新冠肺炎患者這一點都未能確認。僅僅一名患者，論文作者是怎麼判斷如果這名患者不接受中草藥治療的話將是怎樣的預後？連像樣的病歷都沒有，論文只是說明他有發熱和咳嗽，根本不清楚其症狀的嚴重程度——如果只是輕症，如果這名患者一點不服用中醫藥也一樣好轉了呢？僅僅一名患者，完全雲裡霧裡。
【3】以模糊的措辭去描述一款神奇的藥物。
我們暫且假定論文作者們的確覓得了一款治療新冠肺炎的神奇藥物。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他們不把細節對著全世界公開出來，讓全世界所有醫生都能夠開始用這個方案去治療患者，拯救生命呢？論文作者所列舉的一堆草藥（源於植物根系和某些水果）成分的詳細程度還不如哈利波特裡的藥方描述來得詳細——具體應該以怎樣的比例、如何混合來操作？若描述如此模糊，想要確切複製出同款神奇配方並以此去拯救一名患者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哈利波特的神奇藥方細節。
同時，本篇論文作者們隸屬於『經典名方成效評估與產業化發展項目研究中心』，這就意味著專利獲得與市場運用有可能會對作者們所隸屬的機構以及他們本人構成潛在利益。雖然作者們聲稱並沒有利益衝突，但他們同時卻沒有將神奇藥方的確切配方公布出來。
【4】四張CT影像學片子，卻帶著神秘的水印。
作者原話引用：『我在論文分享的CT片子裡注意到了殘留的綠色水印痕跡，這讓我覺得很可疑。這就說明有可能存在拷貝問題。在一些我必須予以匿名的擅長偵查工作的人士幫助之下，我發現本篇論文似乎從另一個研究團隊的另一項論文中拷貝了CT片子。』
而對於CT片子本身，2020年2月4日進行的CT掃描（D）顯示患者肺影看起來比前一周清晰多了——不僅肺影看起來明顯更乾淨（正如預期那般），而且周圍組織看起來也不同於其他三組。但這一次的片子與其他三個日期相比略有一些其他細節上的不同：譬如與其他三組相比，背後淺灰色組織要少得多、肺腔本身圓度形態也稍稍不同。『當然我不很熟悉肺部CT，也許這很容易以不同截面或不同機器等因素來解釋，但這個細節讓我懷疑這些片子是否真的來源於同一位患者。特別讓我感興趣的是，第4組圖片上留有淡綠色水印，而其他3組都沒有，且和本篇論文裡其他水印看上去都不同.』
繼續引用原話。『（後來）根據匿名偵探們的消息，這四組CT似乎的確來自同一位患者，但他接受的是另一套中醫藥方子的治療。所以貌似本篇論文是拷貝了另一組研究人員發表在某部中國科學期刊上個的研究，然後仿佛是自己的成果般提交到了Pharmacological Research期刊上』。
在最後，我不想作任何自己個人的評論。我只是在一個地方上感觸非常深：這位女士科學諮詢領域、同時致力於科研誠信與學術不端揭露的女學者，真不是一般的較真和仔細，甚至已經到了極其偏執的地步。這樣的人，恐怕是不太受歡迎的。但我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滋養科學與批判的，又應該是什麼樣的水土呢？
我沒有答案，我很迷茫。
如果喜歡喝清肺排毒湯的話我也不反對，只是我在這裡提醒一下下，這款方子裡含有細辛（馬兜鈴酸）與澤瀉。這兩樣東西，具有明顯的肝毒性、腎毒性。馬兜鈴酸還記得嗎？如果不記得的話，建議網上查詢了解一下它在肝腎毒性上的力量。肝腎已經不好的人，請慎服。願意信任這一點的就信，不能接受的也不要緊，我這裡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