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傳統四大古典小說,應該是眾人皆知的,畢竟那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早已流傳入戲曲和民謠。但細細推敲,流傳到後世的這四大古典小說中,尤其是《水滸傳》和後來的《紅樓夢》,真正讓這些原本傳頌於市井小民中的文字最後得以邁步大雅之堂的,卻離不開一個恃才傲物的傳奇才子:搞跳大神的金聖歎。
跳大神的才子
那這位金聖歎是何許人也?此人本名金人瑞,又名金採,聖嘆是他行走江湖時的字號。說起這恃才傲物的文人,最開始的出身就顯得不同凡響:自稱是天台宗佛法大師「泐庵法師」轉世投胎,並且自封齋號為泐庵,可謂是一代狷狂不羈的浪蕩人物了。恰好,此人生長在人文薈萃的江南蘇州,明末清初的大動亂中得以保全身家性命,自此便開始了半僧半俗,扶乩算命的流浪生涯。說來有趣,所謂「扶乩」,粗淺來講就是民間的跳大神。就這樣,因為金聖歎的荒誕不經,他本人也多了個「神漢」的稱號。
提起「神漢」金聖歎的文學造詣,首先就要提到他親自點評的《水滸傳》,至於其他古典小說的崛起,要到比他略遜一籌的後輩了:毛宗崗評《三國演義》、張竹坡評《金瓶梅》、脂硯齋評《紅樓夢》,這些不過是對金聖歎的仿效和模仿。當然,論起那種敏感細膩的人物和文學評點,這三部都沒能超越這個「神漢「。此外,才子金聖歎還精通文史,白話文章寫得極其巧妙,甚至親自點評了《西廂記》,對後世曹雪芹和李漁進行進一步的創作,都有很大影響。
既然談完了那麼嚴肅的事跡,那金聖歎的「神漢「活動也不能隨便放過。上文提到他會跳大神的神奇技藝。當然,跳大神是純粹民間的通俗講法,還稍稍帶著點輕蔑。但要上溯它的傳統根源,就要推到擁有悠久歷史的」扶乩「了:這是是中國傳統民間信仰的主要組成部分,也是一種佔卜方法。在扶乩中,會有人扮演被神明附身的角色,這人被叫做鸞生或乩身。而神明會附身在這人的身上,憑冥冥之中的天人感應潦草寫出一些字句,以此來向百姓傳達神明的意願和推算禍福因果。
但金聖歎與一般的神漢屬實不同,畢竟是年少中舉的才子,二十歲的金聖歎揮毫下的文章詞句和同行相比,實在是顯得文採飛揚。就這樣,與眾不同的金聖歎逐漸成為當時江南大儒的座上賓。諸如葉紹袁、錢謙益、姚希孟、戴汝義等士大夫,如若家中扶乩也必定邀請金聖歎前來。金聖歎神乎其技的降乩手段讓錢謙益以為自己是東晉高僧東林慧遠轉世;在葉紹袁家扶乩時,託稱是葉的亡女小鸞,由此寫下不少感人篇章,竟在士人圈子裡一時傳為佳話。如此說來,金聖歎在當時的一般文人心目中可稱得上是個十足的妄人——收女弟子,修習佛法,行跡奇怪……
哭廟案與才子的結局
蘇杭自晚明以來便是天下文士的嚮往所在,不僅如此,朝廷中的閹黨與東林黨人的較量也在這裡愈演愈烈。此後明朝滅亡,滿洲入關。為維護江南本土精英的利益,雖然在滿洲南下時曾極力抵抗,但大家還是很快順從了異族的統治。畢竟勢單力薄,祖宗祠堂總還是要繼承下去。就這樣,一眾文人也就此苟且消沉。即便是當時文壇的領袖錢謙益,甚至不如一介女流之輩柳如是的膽識,但也為保留那不絕如縷的文脈而苟且偷生。
隨著滿洲朝廷的統治日益鞏固,當地官吏葉越來越肆無忌憚。順治十八年(1661),順治帝駕崩。吳縣府衙也和其他州府衙門一樣,必須設置靈堂為先帝爺痛哭三日。與此同時,蘇州發生了「抗糧哭廟」案。
這一事件的起因是順治十七年新到任的吳縣縣令任維初監守自盜,私自取走公糧三千餘石,最後賊喊捉賊,下令補收糧食。但百姓們早已如數上交,哪裡來的餘糧呢?而且這分明是橫徵暴斂!但任維初還是下令逮捕了交不出補倉糧的百姓。眼看鄉親們遭此大難,以金聖歎為首的幾個秀才,就聯名寫了「揭帖」到衙門控告縣官。
義憤填膺的金聖歎立刻揮毫,將矛頭直指包庇部下行兇的巡撫朱國治,在《哭廟文》中對堂上官員破口大罵:「……不料竟出衣冠禽獸,如任維初之輩,生員愧色,宗師無光,遂往文廟以哭之……」這讓巡撫朱國治十分難堪,隨後大發雷霆,當場逮捕了倪用賓等五名秀才。很快,四月二十七日,金聖歎、丁子偉二人被逮捕。金聖歎驚慌失措,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些官員竟然如此跋扈,於是高呼先帝,企圖恫嚇前來緝拿的衙役。但衙役根本不予理會,直接甩上去二十巴掌。
由於對江南的反清勢力不放心,清廷對貪官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對膽敢以下犯上的白衣文人卻多加防範:畢竟這幫文人心高氣傲,計謀多端,如果趁機振臂一呼,費盡心機收服的江南不久危險了嗎?如果財稅重地亂套,那麼原本就根基不穩的大清就會面臨四面楚歌的尷尬境地。以此,善於揣摩上意的朱國治直接把《哭廟文》的起草人金聖歎作為首犯拘捕下獄,冠以「搖動人心倡亂,殊於國法」之罪,連同其他諸位文人,共十八人,都被判死罪。
一代傳奇金聖歎,就在秋日肅殺中,在南京三山街被執刑。《辛丑紀聞》記載:「……法場之上,惟血腥觸鼻,身首異處而已。」就這樣,江南文人的風骨又被摧折,而才氣逼人的金聖歎也成了博弈的犧牲品。
就金聖歎的一生來看,論才學,他精通詩詞歌賦,尤其富有才思,對諸多時興的白話文學曾有精到的品論,為白話文學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論人品,雖然有點放誕,但卻仍是一腔熱血。只不過,受限於封閉的時代,終究用生命為儒生的道統為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