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烈,作家
您最早讀的書是什麼?是在什麼情況下看的?
葉永烈:我最早閱讀的是兩本圖畫書,一本是《人猿泰山》,一本是《魯濱遜漂流記》。這兩本圖畫書,是我從父親的書櫃裡找到的。父親有好幾個書櫃,放著各種各樣的書。這兩本圖畫書淺顯又有趣,《人猿泰山》所描述的非洲森林,《魯濱遜漂流記》所描述的荒島生活,都是我聞所未聞的,所以引起我強烈的閱讀興趣。
童年時期的閱讀,對哪些書印象深刻?
葉永烈:童年時期喜歡讀《白雪公主》《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的童話。特別是《賣火柴的小女孩》,給我的印象是極其深刻的。因為在上小學五年級時,老師組織班級裡的同學演出了這個童話劇。主角賣火柴的小女孩由班上同學蔣玉蓉飾演。我也是劇組成員。由於反覆排練,我迄今仍會唱《賣火柴的小女孩》中的主題曲,也不知道這首歌是誰寫的。
另外,在解放初,我的表姐、演員戈煙從上海來溫州,送給我一本連環畫《白毛女》。這使我第一次知道白毛女的傳奇故事,而這故事有著強烈的階級鬥爭意識。
小時候讀的書,都是來自哪裡?講究閱讀方法嗎?
葉永烈:我先是看家裡的書。父親那幾書櫥的書,讓我看光了,我便到學校圖書室、少年之家去借。上中學時,我向溫州市圖書館等申請借書證。於是我手中有好幾個借書證。那時,溫州市文化館圖書室在市中心中山公園裡,還不算遠。從我家到九山湖畔的溫州市圖書館,路上來回要走一小時。然而,那裡的書卻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我,使我不住地往那裡跑,借回心愛的書。至今,我仍保存著「溫州市圖書館讀者證」「溫州市文化館圖書室借書證」「少年之家出入證」。其中,那張「溫州市文化館圖書室借書證」上有借書記錄,從1956年7月31日至8月29日暑假期間,我共去該館借書15次,差不多兩天去借一次!
那時,我愛看《把一切獻給黨》《普通一兵》《團的兒子》《表》《卓婭和舒拉的故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源泉》。我很崇拜書中的英雄人物。有一次,我讀《真正的人》,被「無腳飛將軍」的英雄業績深深感動,寫了一篇幾千字的讀後感,交給語文教師。不過,《真正的人》開頭,用了很長的篇幅單純描寫森林裡的景象,我看不下去,「跳」了過去。我喜歡讀故事性強的作品。到了高中,我開始讀《契訶夫短篇小說選》《呼嘯山莊》這樣的書。
我也愛看中國古典小說。像《三國演義》《水滸》《西遊記》《聊齋志異》,看了好幾遍。我最喜歡《西遊記》,作者那豐富的幻想力使我深為佩服。這樣的古典名著,多讀幾遍是很有好處的:我第一次讀的時候,被書裡的故事情節吸引住了,讀得很快,一口氣看完,走馬觀花,浮光掠影;第二次、第三次讀的時候,所關心的不再是故事情節了,細細品嘗,下馬觀花,這才真正讀懂這些書。
父親有古文根底。那時候,父親是銀行行長、錢莊總經理,每天開門營業前,他要給員工講解《古文觀止》,所以買了很多本《古文觀止》,員工人手一冊。我也跟著學《古文觀止》。我考上北京大學時,從家中帶走的兩部書,一是《古文觀止》,二是《飲冰室文集》。迄今這兩部書仍在我的書架上。
我看書時,有個習慣,讀到精彩處,就隨手記在筆記本上。這對於提高我的寫作水平,很有幫助。一天,我得到一本精美的布面燙銀的日記本,忽發宏願,要自己編一本名言俗語的摘抄本,將精彩的詞彙、詩句集中起來,經常翻翻。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呢?想了好一會,取名《小辭源》。《辭源》詞彙豐富,冠上一個「小」字,含涓涓細流的意思。這本《小辭源》,其實也就是我自己編輯的《景物描寫辭典》一類的書。那時候,買不到《景物描寫辭典》那樣的書,不過通過自己的摘抄,印象更深。至今,我手頭仍保存著這本《小辭源》,有時,還要拿出來翻翻。在這本《小辭源》中,記下五六萬字的名言、佳句、成語、口頭禪,光是成語就有上千條。還詳盡地記敘了詩的韻律,五言律詩、七言律詩、五絕和七絕的格式,以及各種詞牌的格式。我居然對「然」字發生興趣,研究起「然」的詞意。這樣,我在看書時,見到「然」的詞彙,諸如「猛然」「奄然」「愴然」「矍然」「泫然」「軒然」「忝然」「秩然」「盡然」「澹然」「惴惴然」「施施然」「潸然」「翩然」「巋然」等等都摘了下來,記了一百多個「然」。
哪些書對您後來的創作產生了影響?
葉永烈:上中學時,我也很愛讀科普書籍。伊林寫的《十萬個為什麼》,深深地吸引了我。這本書像一位忠實的嚮導,領著我進行了一次「室內旅行」,使我明白了自來水、襯衫、鏡子之類,也有許多科學奧秘呢。有一次,我借到一本翻得很舊的《科學家奮鬥史話》,一口氣把它看完,接著又看了一遍。我懂得了科學家不是天生的,而是「奮鬥」出來的。1959年底,上海的少年兒童出版社醞釀出版《十萬個為什麼》,我是作者之一,便得益於中學時代的這些閱讀。
常常有人問我,你怎麼會寫出《小靈通漫遊未來》?你小時候讀什麼科幻小說?
我小時候讀的科幻小說,跟你們現在讀的科幻小說全然不同。我在21歲寫作《小靈通漫遊未來》之前,既沒有讀過法國凡爾納的「硬科幻小說」,也沒有讀過英國威爾斯的「軟科幻小說」,更沒有讀過美國阿西莫夫的「機器人科幻小說」。我那時候能夠讀到的,是蘇聯的科幻小說。我讀到的第一篇科幻小說,是蘇聯的《精密度的鑰匙》。當時,我上高中,跟同班的一位同學合訂了蘇聯《知識就是力量》雜誌中文版。在這本雜誌上,我讀到了連載了幾期的《精密度的鑰匙》。可能是這篇科幻小說太枯燥,也許是內容太深,我看了開頭就沒有讀下去。
使我對科幻小說發生興趣的是兩篇蘇聯科幻小說,儘管這兩篇科幻小說都沒有「名氣」:其中的一篇叫《射擊場的秘密》,記得我當時是從《中國青年》雜誌上讀到的。《射擊場的秘密》是驚險樣式的科幻小說。故事很有趣,時隔幾十年,我仍能複述:間諜拍攝的微縮膠捲被查獲了,所拍攝的是軍事禁地射擊場。奇怪的是,拍攝者的視角都很低。據此推理,破案的焦點集中在一隻可以隨意進入射擊場的狗。最後查明,是間諜在狗的一隻眼睛裡安裝了微型照相機。這篇情節跌宕、幻想出人意料的科幻小說,使我對科幻小說產生興趣。
接著,我又讀蘇聯科幻小說《奇異的「透明膠」》,寫的是一天清早,有人正在刷牙,忽然見到從空中飛過一個人,大為驚訝這「空中飛人」是怎麼回事?經過偵查,才知道原來是一個發明家,發明了奇異的「透明膠」,充進氫氣,就飛上了天空。這種「透明膠」有著奇異的用途。
我也很愛讀中國當代小說。記得鄧友梅的小說《在懸崖上》發表的時候,我在念高三。我是站在溫州的新華書店裡,一口氣讀完這篇小說,久久地激動著,「藍皮猴」的形象從此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裡。後來我在出席作家代表大會時,特地找鄧友梅老師合影,因為我年輕時曾是「鄧粉」。我也喜歡讀王汶石的小說,可惜後來我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他。在民國小說中,我愛讀廢名的短篇小說。
您是一位多產的暢銷書作家,尤其是那麼多紀實文學,都要經過大量的採訪。您的時間是怎麼支配的?
葉永烈:我把外出採訪與案頭寫作,看作是不同工作狀態的交替。
一年到頭,我沒有周末,也沒有節假日、退休日。我一直處於工作狀態。特別是放長假的時候,電話很少,而我又從不在長假外出旅遊,使我能安安穩穩寫作。這樣,相對而言,我的創作時間就多一些。
另外,我在長期的寫作中,養成了思路通暢,一氣呵成的寫作習慣。我的絕大部分作品都是一次性寫成,很少有寫了一半重新再來。我從1992年起就改用電腦寫作,是第一批換筆的中國作家之一。電腦寫作,大大提高了寫作效率,同時也減輕了寫作的勞動強度。
您的科普作品進入了中國教科書,同時也被翻譯到國外,進入了日本的教科書。您認為怎樣才能讓更多的讀者了解科學?
葉永烈:語文課本應當選入一定比例的科普作品,使中小學生從小就對科學產生興趣。愛因斯坦說過:「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孩子們從小對科學產生興趣,會使他們一輩子熱愛科學。當然,語文課本在選入科普作品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科學知識的準確。比如,那篇被選入中學語文課本的《悲壯的兩小時》,存在多處明顯的科學錯誤,我曾經就此事發表過談話,希望語文課本編好之後,那些科普作品最好請科學家看一下,以免貽誤下一代。
【編者按:本文採訪於2020年4月12日,葉永烈先生不久後(5月15日)因病去世】
(主持人:宋莊)
原標題:《葉永烈談枕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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