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月灣,我們過著「浪人」的生活

2020-12-12 澎湃新聞

在海南省萬寧市南部,有一片半月形的海灣,被當地人稱作「日月灣」。這裡距離三亞市大約87公裡,依山傍水,北有山嶺環抱,南瀕南海,全年平均氣溫在24℃左右,四季如春,氣候宜人。

這裡沙灘鬆軟潔白,海水湛藍清澈,是世界上擁有高質量定點浪型和沙灘浪型的海域之一,全年適合衝浪。特別是每年10月到次年3月,日月灣海浪綿長有力,起浪頻率多,當地會舉辦各種各樣的衝浪賽事,如「WSL女子長板衝浪冠軍賽」 、「WSL男子長板衝浪冠軍賽」 、「ISA中國杯男女短板賽」 「ASP男子短板海南精英賽」 、「WSL女子短板冠軍選拔賽」、「衝浪海南公開賽」等等,來自世界各地的衝浪高手雲集在這裡。

海南省萬寧市日月灣。 資料圖

與職業的衝浪選手不同,有這樣一群人,他們稱自己為「自由浪人」,長期住在日月灣,過著每天追逐浪花的日子。對他們來說,衝浪不僅僅是一種挑戰自我的極限運動,更像是一種生活方式。身處其中,有人找到了生活的哲學,有人找到了職業的方向,還有人找到了人生的快樂。

澎湃新聞私家地理帶你一起前往日月灣,探秘「浪人生活」。

佘宅宅:我是一個嚮往大海的山裡人

我叫佘宅宅,今年7月滿31歲,來自雲南昆明。

雲南人對海一直情有獨鍾,特別嚮往海邊的生活。我以前常跟朋友開玩笑說,「哪一天有錢了,就去海邊買一套海景房。陽光、大海、沙灘……」

2014年,我跟家人一起去峇里島度假。峇里島本身就是一個衝浪勝地,沙灘文化豐富。但那時,衝浪對我來說是一片既陌生又新奇的領域。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我在那裡第一次接觸了衝浪。雖然摔倒了無數次,但仍然很過癮。

回國後,我開始在網上搜索,看看國內有沒有可以衝浪的地方,一搜就搜到了「日月灣」。

其實像我們這樣長期呆在日月灣玩衝浪的女孩子不算多,因為衝浪最大的一個弊端就是會曬黑,長期在陽光下暴曬,不曬黑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來日月灣的女生即便對衝浪感興趣,大都也只是偶爾過來體驗一下,拍個照片,然後就走了。

衝浪不曬黑幾乎是不可能的。 佘宅宅 圖

從衝浪「小白」到衝浪器材代理商

2015年,剛到日月灣的時候,我完全是一個「小白」,什麼也不懂。在峇里島上了兩三節課,我以為自己已經學會了,但拿著衝浪板走進海裡時,我卻發現仍然什麼都不知道。

衝浪考驗身體的平衡感。在峇里島初學的時候,水不深,掉下去以後基本上都能站起來,所以不會讓人害怕。但在日月灣真正開始衝浪時,一不小心沒站穩,從浪上掉下去,這個時候浪在後面推,整個人就像掉進了滾筒洗衣機,一直在海裡翻滾、旋轉。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但在海水裡暈頭轉向、失去方向感的霎那,真的有些恐怖。

衝浪考驗身體的平衡感。佘宅宅 圖

衝浪分為大浪和小浪,比如五六米的浪花就算是大浪,最大的浪花可以達到二三十米高。日月灣夏季的海浪基本上只有齊膝齊腰的高度,所以衝小浪的危險性相對來說沒有那麼大。

後來在上衝浪教練培訓課的時候,講師告訴我們,與滑板、滑雪等極限運動相比,衝浪所受到的傷害是最小的,像在澳大利亞、美國加州,五六十歲的老人每天都會去海邊衝個浪。

與滑板、滑雪等極限運動相比,衝浪所受到的傷害是最小的。 佘宅宅 圖

來到日月灣的頭兩年,我並沒有打算是否要成為職業選手或者是否要創業。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只想每天衝浪。2016年,在一個契機下,我參加了世界衝浪協會舉辦的國際一級衝浪教練的培訓課程。拿到了資格證後,我開始做起了衝浪教練,教教身邊的朋友。

但那個時候,衝浪在國內還是很小眾的運動,買衝浪裝備特別難,基本上,我早期的裝備都是從國外買回來的,比如說衝浪板、衝浪服,甚至衝浪板上要用的蠟等等。我男朋友說,既然這麼難買,為什麼我們不能自己來賣呢?於是,我們開始與國外品牌方接觸,爭取到了一些品牌的代理,慢慢開始做衝浪器材的代理業務。2016年,奧委會宣布新增衝浪為奧運比賽項目。隨後,我國開始組建了衝浪隊。從2017年開始,全國衝浪錦標賽和全國衝浪冠軍賽在日月灣舉辦。 2018年,各地省隊剛剛組隊,我很幸運代表武漢體院打比賽,獲得了兩個女子長板團體冠軍。雖然衝浪運動在國內才剛剛起步,國內的選手水平和國際水平差距還很大。但辛勤的訓練加上健康的飲食和合理的體能訓練,國內的衝浪運動員們進步得非常快。

所以我現在選擇退居二線,主要從事衝浪器材代理,也會在衝浪賽事擔當裁判,因為我也是世界衝浪協會三級衝浪裁判。

佘宅宅現在主要從事衝浪器材代理,也會在衝浪賽事擔當裁判。 佘宅宅 圖

海浪就是一個哲學老師

在日月灣,我們常說:「逆著浪頭衝會累,那不如就順著它。」海浪就是一個哲學老師,它告訴我們生活上不管遇到什麼問題,不要鑽牛角尖,要順其自然。

以前我的脾氣比較暴躁,一遇到問題,容易和人吵架。但現在,整個人變得「佛系」了。「你們愛爭你們爭,我不跟你爭了」,就是這種心態。

衝浪讓我高興,讓我快樂,就算是有時候感到焦躁,想發脾氣,只要衝到浪了,所有的煩惱都可以一掃而過,用我們這兒的一句話來說,就是「沒有什麼事是兩三道浪不能解決的」。

海浪就是一個哲學老師。 佘宅宅 圖

另外,對物質的欲望也不像以前那麼強烈了。以前我也是一小女孩,喜歡買鞋、買包、買化妝品,但現在發現生活精簡一點,過得開心就好,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衝浪改變了我很多,它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捨棄不掉了。因為衝浪的關係 ,大家對環保的事情也格外熱心。

現在塑料垃圾對海洋的影響特別大,包括我們在衝浪的時候,如果發現海裡有垃圾,都會順手撿走,帶回到岸上扔掉。同時,我也會告訴身邊的朋友,包括我的學生,不管是沿海還是沿河,每次到水邊,請隨手帶走三件垃圾。

另外,我們也會勸說身邊的朋友,不要使用化學防曬霜,因為它們對海裡的珊瑚傷害很大。

雖然我們的力量很小,但我們儘可能地用行動去影響身邊更多的人,一傳十,十傳百,讓大家都知道衝浪既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也教會了我們怎麼跟自然相處。

衝浪既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也教會了我們怎麼跟自然的相處。 佘宅宅 圖

金魚:我是一條遊向大海的淡水魚

我叫金魚,今年26歲。住在日月灣兩年了,現在主要從事商業拍攝的工作,也在做衝浪教練。

我是武漢人。 武漢是一個內陸城市,但我很喜歡大海,每年暑假都會去海邊度假。

2016年畢業,工作了7個月後,我辭了職,打算去考研。正好有一個朋友在日月灣學衝浪,他說那邊的環境很舒服,讓我過來玩一趟。我也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安心備考。於是一個月後,我搬了過去。

2017年,日月灣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浪人」的聚落,不過人不多, 常住的人大概就只有三四十個。我來的時候正好是冬天,日月灣的浪比較大,不適合初學者玩。所以那段時間,我並沒有接觸到衝浪,只是每天睡醒了下樓逛逛,看看外面衝浪的玩家,跟他們聊一聊今天衝的怎麼樣,剩下的時間就在房間裡學習。

我是一個很宅的人,並不太需要城市裡的社交,因此日月灣與世隔離的生活讓我覺得很舒服。住了半年之後,我決定不考研了,留下來。

「金魚」自稱是一個很宅的人,日月灣與世隔離的生活讓她覺得很舒服。 金魚 圖

衝浪的時候,就像在撫摸這顆星球

在中國,衝浪還是相當小眾的一種水上運動,因為它對場地的限制太嚴格了。首先一定要在海邊,而且一定要有浪。中國能衝浪的地方不多,比如青島,因為氣候的原因,衝浪期每年只有兩個月,其他的時間都太冷了。

日月灣是一個知名度並不高的旅遊景區,它有一條非常狹長形的海灣,一頭連接著高速公路口,附近有一座媽祖雕像,沒有什麼大型娛樂設施和度假酒店。大部分的旅行團來到這裡,也只會停留1~2個小時,拍幾張照片就走了。因此除了浪好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可玩的。

但正因為這樣,日月灣成為了一個衝浪愛好者的世外桃源。

日月灣成為了一個衝浪愛好者的世外桃源。 金魚 圖

到了夏天四五月份,天氣開始熱了起來,海水變藍了,浪也變小了,這時候我終於可以穿比基尼下海了。

剛開始學衝浪的時候其實特別挫折,因為我沒有去找教練,紮實地去學習每個動作該怎麼做,只是看大家怎麼衝我就照著學,所以直到兩個月以後,我才能夠獨立「抓」到浪,但我一點都沒有被枯燥的「抓浪」過程打敗,因為在海裡面泡著,對我來說就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衝浪的難點不在於動作多麼複雜,而在於你的每一個動作都要和海浪配合。海浪是不斷變化的,即使很好地衝到了浪上,隨著海浪不斷前進,浪下的地形發生改變,越靠岸邊,速度也會變快。在這些變化當中,你要不停地調整身體的姿勢,保持平衡。

作為新手的時候,我一天下海兩個小時,可能只能衝1~2個浪,也就是說有效的訓練時間只有40秒到一分鐘,所以作為一個自由浪人,如果你不在岸上進行針對性的訓練的話,光靠在海裡泡著,進步會很慢。

衝浪的時候,就像在撫摸這顆星球。 金魚 圖

在海裡待著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用想。說得形而上一些,我覺得衝浪的時候就像在撫摸這顆星球,可以百分之百感受大自然的變化,潮漲潮落,太陽的起落,看著雲在天上飄。

甚至有一次,我在衝浪的時候,看見有一條小鯊魚在跟我一起衝浪。小鯊魚很小,只有一隻小臂那麼長,但能很清晰地看見它的身形,那一剎那感覺大自然裡面的這些小生命都很可愛。

日月灣風景。

在日月灣的生活作息不是從周一到周日,而是看浪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衝最合適。浪況特別好的時候,即便是四五點鐘都會起來下海,那個時候太陽還沒完全升起,天還有一些灰度,我們把這時的浪叫做「日出浪」。待到7點太陽出來後,我們就上岸了。

如果浪況不好的話,不下海的日子,我就會去拍一些視頻,經營一下自己的衝浪自媒體號。經營自媒體的目的就是想要讓更多人了解衝浪是怎麼回事,科普一些衝浪的安全知識。因為只有知道衝浪是什麼了之後,你才能玩得更好。

在日月灣的生活作息不是從周一到周日,而是看浪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衝最合適。 金魚 圖

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式去生活

日月灣地理位置比較偏僻,也沒有外賣,買菜都得開車到5公裡之外的鎮上。但在這裡,「浪人」大家庭的每個成員都會相互幫助。誰家缺什麼,只要在微信群裡面喊一聲,就會有人伸出「援手」。每次去買菜的時候,有車的人會在群裡喊,「今天要去買菜,誰要上車?」

這種感覺,就像回到了我媽媽常說的小時候住大院的感覺。鄰裡之間相互幫助,缺什麼只要喊一聲就行。有時候,做飯做多了也會喊好朋友到家裡來吃,每個月滿月的時候,衝浪俱樂部還會開一場Party。

最近,衝浪俱樂部們還推出了沙灘撿垃圾活動,在沙灘撿到三個塑料瓶,就可以兌換一瓶飲料,鼓動大家一起淨化沙灘。

選擇一種自己喜歡的方式去生活。 金魚 圖

在日月灣生活的這兩年,我發現自己的生活習慣也發生了改變,比如買菜時候不再使用塑膠袋,買飲料用紙質的吸管或者不要吸管。因為沒有外賣,更多時候我都在家自己做飯,生活變得更自律了,心態就變得比較平和。

不過,我也不建議現在的年輕人都來過這樣的生活,因為如果你不是真的熱愛衝浪的話,天天在海邊待著,也會覺得非常無聊。

所以要選擇一種自己喜歡的方式去生活,哪怕只在年輕的時候,哪怕不知道未來將會如何。

到了日月灣之後,能跟著海浪一起早起早睡,我感覺特別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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