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過五分之一的考生是「浪人」
一提到「浪人」,熟悉日本的人也許會想到「大阪夏之陣」戰役中以寡擊眾的名將真田幸村、幕末「天才劍士」衝田總司、動漫作品《浪客劍心》的主人公緋村劍心,還有大名鼎鼎的劍術家宮本武藏……浪人原本指失去主子的武士,也就是武士中的失業者。到了現代,日本人也這樣稱呼沒考上稱心的大學、準備來年繼續挑戰的人,相當於中國的復讀生。
隨著日本高考季到來,「浪人」們即將重返考場,為了心目中的學校再戰一次。
日本的教育競爭不像中國和韓國那麼激烈,但高考同樣是大多數人「人生的大戰」。考上哪所大學,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未來的人生道路是否平坦。日本的高等院校多種多樣,與人口相比,院校數量可謂充足,基本上只要「不挑剔」就有大學可上。日本經濟新聞社指出,很多「浪人」並非考不上大學——他們考上了,但不是第一志願。他們的理念是,沒考取第一志願,高考就不算成功。
據日本經濟新聞社報導,初次在高考中失利的人被稱為「一浪」,也可讀作「人並」,意為「普通的事情」。日本社會普遍認為,僅僅挑戰一次就放棄第一志願,是「沒骨氣」的表現。強調骨氣的日本文化催生了一批帶有悲愴和無奈色彩的稱呼:高考第二次失利的人成為「二浪」,3次以上統稱「多浪」;在家自學叫「宅浪」;不滿已經就讀的大學,準備回到考場向其他大學衝刺的人是「假面浪人」。
做「浪人」需要有超凡的意志,事實上,他們多是高分考生。有人考上日本「私立大學第一名門」慶應大學後拒絕就讀,非京都大學不念,更不要提那些一門心思考東京大學的人。日本著名演員三浦春馬在電影《殺人偏差值70》中,飾演的就是一位3次衝擊東大的「浪人」。
電影的劇情有著真實的背景。據日本雅虎新聞網報導,2018年的日本大學新生中,應屆考生為79%,意味著「浪人」佔了五分之一。根據大阪大學官方網站公布的數據,2018年全日本63萬名高考考生中,「一浪」人數超過10萬,「二浪」近兩萬,「多浪」則達到6000。
頂尖高校的數據更加驚人。日本經濟新聞社稱,在該國號稱最難考取的東京大學,「浪人」在考生中一度接近半數,近年來也從未低於30%;私立大學中公認最難考取的是早稻田大學,2018年報考該校文學部的考生中32.1%是「浪人」,政治經濟學部為33.9%,先進理工學部更是高達37.6%。
「浪人」經歷是人生財富
考場失意後不得不度過一年甚至更長的復讀生活,「浪人」面臨的精神壓力可想而知,復讀似乎註定是一段痛苦而黑暗的日子。不過據日本經濟新聞社報導,很多「浪人」的回答是「並非如此」,他們表示要充實、快樂地度過這段時間。
「『浪人』時代是很幸福的。現在我念大三了,之前作為『浪人』考生的時候每天都感到生機勃勃,非常快樂。」有人在社交媒體上寫道。
這種心態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優良的複讀機構。在日本,主要從事大學應試輔導的學校被稱為「預備學校」,其中不少知名講師像明星一樣活躍在媒體上。除了「宅浪」,大部分「浪人」考生會入讀這樣的學校。
預備學校的氛圍和普通高中截然不同。「從小學、初中、高中、預備學校一路念到大學,我覺得預備學校明顯是其中最好的。那裡全是教學方法出色的老師,上課令人愉快。『預習、複習都是很有趣的事。』『奮鬥令人心情舒暢!』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產生這些想法。」日本經濟新聞社引述一位「浪人」的話說。
「我在預備學校很開心。一直到高中時代,我都覺得(學校)充滿各種毫無道理的事情,比如關係好的人結成奇怪的派系,跟高年級學生之間要保持異樣的上下級關係,校園文化節要求團隊合作……預備學校的人際關係沒那麼複雜,每個人都很獨立。大家都相信再奮鬥一年就能考上理想的大學,有上進心的人們聚在一起,心情很愉悅。」
這些發言頗具代表性。由於「浪人」人數眾多,而且越是在名校比例越高,他們並不受社會歧視,家長往往也較為寬容,覺得復讀的孩子「有骨氣」。據臺灣媒體「ETtoday新聞雲」報導,2018年日本興起「和『浪人』男生談戀愛」的風潮,因為復讀的經歷讓這些考生「體會到人生不易,能成為很好的談心對象」,而且他們知道很多有趣的「浪人段子」。簡而言之,「浪人」比應屆生顯得成熟,所以更受青睞。
在活躍於日本社會的名人中,「浪人」出身者不勝枚舉,他們對這段經歷並不諱言,甚至視之為人生財富。日本文化信息網站「NAVER」列舉了一些「著名浪人」,比如中國讀者熟悉的作家村上春樹,他作為「一浪」考進了早稻田大學戲劇系;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的首位亞裔得主利根川進也是復讀一年,才進入京都大學。
1960年,神奈川橫須賀高等學校的一位畢業生為實現當外交官的夢想投考東京大學,結果連遭落榜,只得放棄「初心」入讀慶應大學經濟學部。幾十年後,這位「二浪」當上了日本首相,他叫小泉純一郎。
在日本經濟新聞社看來,著名「浪人」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當屬音樂人井上陽水。在日本首張破百萬銷量的專輯《冰之世界》的封套上,他講述了一個「三浪」的故事:由於父親是牙科醫生,井上陽水也立志當牙醫,但在考學的路上連續失敗了3次。
第一年的復讀生活,他總結為「甲殼蟲樂隊、女性、性的不安」,第二年是「甲殼蟲樂隊、女性、彈珠賭博機和麻將」,第三年則是「適應考試」。「人生中最初的玫瑰色時期,是『浪人』時代。雖然過得亂七八糟,但離開父母的生活更加自由,我心中毫無悲壯感!每天都是陽光燦爛……」他寫道。
在「浪人」時代開始的音樂活動,成就了井上陽水之後的人生。
當個「浪人」不容易
「浪人」並不都像日本經濟新聞社描繪的那麼逍遙自在,相反,有些人始終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據美國《大西洋月刊》報導,日本精神病專家2014年的研究發現,約58%的「浪人」有抑鬱情緒,20%為嚴重抑鬱。研究認為他們缺乏自我認同感,常常沉浸在考場失利、來年再戰的「焦慮、惱怒和不耐煩」中。
在日本,醫生是最受憧憬的職業之一,但醫科大學的錄取門檻高不可攀。據日本共同社報導,2016年該國報考大學醫學部的考生高達17萬人,而國立、私立大學加起來的醫學部入學名額只有8000個,自然催生出了「浪人」大軍。
為此,著名的日本醫科大學在官方網站上開闢了「浪人應試」版塊,邀請成功考取了該校的「浪人」傳授心得。「我在『浪人』時代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每一次考試都如同末日審判,我懷疑自己將來能不能成為合格的醫生。為此,我跟家人及受人尊敬的老師進行了交談,再次堅定了我的目標。」大五學生齊藤理帆寫道。
「我整日浸泡在憂傷中,只想把一切拋諸腦後,壓力一點兒也不小於落榜……考試近在眼前,我卻看不進書,只顧躺在宿舍裡盯著天花板,問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在日本資訊網站「知新聞」上,一位目標是早稻田大學的「二浪」傾訴著焦慮。只有翻看哲學和宗教書籍,才能讓他短暫地逃避現實。
日本經濟新聞社指出,有報導稱,上世紀90年代,日本每3名大學生中就有一人曾是「浪人」。近年來「浪人」減少,部分原因在於社會少子化和高等院校增加,使得上大學比過去更容易,另一個原因是泡沫經濟破裂後,漫長的蕭條使家長們失去了供孩子復讀的能力。
供養「浪人」要花很多錢。預備學校收費不菲,在代代木教室、河合塾、駿臺預備校等名校,單科補習費用往往就要15萬日元(約合人民幣9066元),還不包括雜費。如果是全科補習,高達10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6萬元)的學費相當於普通大學一年的費用。再算上生活費,家庭承受的負擔可想而知。
「浪人」在社會上聲譽並不差,但並非所有人都認可這種考學方式。2018年10月,日本著名腦外科專家茂木健一郎在推特網上批評稱:「『一浪、二浪』是以念完高中就要直接進大學為前提的產物,毫無多樣性,這是人生觀、事業觀貧弱寒酸的體現。這種等級的人聚集在一起,構成日本的『大學』,這太蠢了。本來在充滿多樣性的人生履歷中,人們只要在適合自己的時間點邁進大學就好了。」這條推文獲得了3.1萬個贊。
相比於男生,「女浪人」的日子更難過。據日本「預備校指南」網站報導,2018年日本大學新生中「男浪人」佔25%,「女浪人」只有16%。對懷有職業抱負的日本女性而言,一些大學刻板的性別觀念堪稱雪上加霜:去年8月,東京醫科大學等多所高等學府被曝操控入學考試分數,以便淘汰更多的女生和復讀生。調查人員怒斥這是「對考生背信棄義的行為」。
好在,並非所有大學都「劍走偏鋒」。名列日本醫科大學十強的順天堂大學醫學部公開表示接受「浪人」,但僅限「一浪」。同為「十強」的東京慈惠會醫科大學對所有考生一視同仁,「三浪」也沒問題。該校稱,為醫者需要一生意志堅強,所以他們歡迎「浪人」。事實上,該校每年超過一半的新生是「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