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藝術擅長將具象之物抽象化,書法便是如此,而將已經抽象的文字具象為鳥蟲,則是中國藝術中少見的趣味,卻也因為罕見而更令人眼前一亮,鳥蟲篆「於審美意識之下所絕之文飾也,其效用與花紋同,中國以文字為藝術品之習尚,當自此始。」如今我們重新審視並欣賞當代的鳥蟲篆印作品,是否也能感受到來自古時具象化審美的趣味呢?
公元9000年前,中國古人在龜甲、骨器、石器和陶器上刻寫的符號,延續著「初造書契,以代結繩」的文明史,拉開了中華文明的大幕。「鳥」作為遠古人類崇拜的「神」, 古人藉助鳥的神通,將鳥與文字結合,與天地交往,與神靈和祖先溝通,「祛邪納福」,創造了中國的文字藝術——鳥蟲篆。
鳥蟲篆是中國的古文字藝術,起源於商周時期,是由圖騰文、甲骨文、金文演變而來的一種特殊文字藝術。鳥蟲篆與甲骨文不同,是一種書法藝術,特別美麗。這種文字是王朝皇族專用的文字,普通人不能用。它從商代開始,是秦代八種官方使用文字,漢代六種官方使用文字之一。魏晉以後,篆書不在使用,留在宮廷中使用,一直到清朝鹹豐皇帝。隨著清政府的敗落,清宮廷也不再使用,幾近消失了,大家知道的不多。
鳥蟲篆是盛行於春秋戰國,根據出土文物和史料記載,鳥蟲篆廣泛應用於青銅器上,是青銅文明的象徵。鳥蟲篆的應用範圍大體有六類:書寫符節、書寫幡信、國王衛隊用的儀仗、國王用的禮器上、生活用具上、宮殿用的建築構件上。
這種文字被寓意為高貴、吉祥、誠信和財富的象徵,所以皇帝並沒有在製作兵器時使用,而是用在自己出行的儀仗隊中,抑制刀光劍影下的恐怖,顯示自己的威嚴、高貴,炫耀自己的財富和權力。
鳥蟲篆是皇族的專用,歷代都有皇帝對這種文字頗為喜愛
鳥蟲篆起源於商代。古代帝王對鳥蟲篆寵愛有加。從商王王亥到春秋十二國諸侯。按照歷史朝代排列,歷代都有喜歡鳥蟲篆的皇帝。從秦始皇開始,到清鹹豐帝止,形成了帝王的傳承連結。(秦始皇→漢靈帝漢獻帝→曹操、曹丕、曹睿→唐太宗、唐高宗、武則天→齊高帝→宋太祖、宋徽宗→元文帝→明嘉靖、萬曆、崇禎→清鹹豐)
秦始皇非常喜愛鳥蟲篆,就連他的大印都刻的鳥蟲篆。
秦始皇傳國玉璽:「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為什麼秦始皇這麼喜愛鳥蟲篆文字?秦始皇偏愛鳥蟲篆,主要是支撐鳥蟲篆這種文化的背景,隱含在這種文化中的精神,這種精神是中華民族挺直的脊梁。鳥蟲篆是王朝皇族文化,表現為中華民族勇於擔當的精神。又是誠信文化,表現為中華民族誠實守信的人格。是吉祥文化,表現為中華民族追求美好幸福的生活。是宗教文化,表現為中華民族探索宇宙的工具。秦始皇胸懷大略,腹有良謀。身邊文臣武將眾多,特別是文臣李斯,生於蔡國,長於蔡國,受楚文化影響很深。開一代天下的秦始皇,要治理國家,隱含在這種文字裡的精神,是教化臣民的最好載體與教材,自然不肯丟掉。而且發揚光大,由過去宮廷使用,改為全國通用。
同樣喜愛寫鳥蟲篆的,還有唐太宗李世民,他不僅喜歡寫,還把自己寫的鳥蟲篆作為禮物送給了大臣,開啟了把鳥蟲篆書畫作為禮物的先河。現在我們也會把書畫作為禮物送給朋友,而這個習俗就是從唐太宗李世民開始的。
武則天作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她也非常喜愛鳥蟲篆,而且她給周靈王升仙太子廟碑提了四個字也是寫的鳥蟲篆。
武則天飛白鳥蟲書
不僅是皇帝喜歡寫鳥蟲篆,就連一些皇親國戚以及大書法家也喜歡寫鳥蟲篆,形成了書法史上一個從東漢至唐代,跨越朝代的聯結與傳承。
鳥蟲篆是誠信文化的代表?
在符節上刻寫鳥蟲篆是誠信的象徵,在楚國當時就有一位皇后因為沒見到符節,最後落入江中而死的故事。《太平御覽》中記載著「楚昭貞姜漸臺待符」的故事。貞姜夫人是齊候的女兒,楚昭王的夫人。有一次,楚昭王出遊,把貞姜夫人單獨留在漸臺上,不幸江水泛濫,楚昭王派使者去迎接夫人貞姜,但是使者忘了帶昭王的符節,貞姜夫人看到使者沒有帶昭王的符節,不願意與使者一同離開那個危險的境地。「夫人曰:『妾為貞女之義不犯約,勇者不畏死。」使者返回取符,等到再回來時,漸臺崩蹋,貞姜夫人被大水衝走了。姜貞夫人「處約持信」的行為,成為誠實守信的典範,在社會廣為流傳。
當代鳥蟲篆做印法分析
趙明
當下鳥蟲篆印創作蔚為大觀,高手如林,佳作如雲。谷松章所著《鳥蟲篆印技法解析》(重慶出版社2006年出版)是當下此類技法書的佼佼者。此書全面系統地研究了鳥蟲篆印創作的方方面面,是一本難得的研究專著,絕對值得一讀。我們還是站在做印法的立場,從鳥蟲篆印印面形式特徵分析入手,探討做印法對鳥蟲篆印創作的影響和進一步的發展方向。
做印法的常規武器敲、磨、刮、擦顯然不太適用於以精工見長,花團綿簇,縟麗堂皇的鳥蟲篆印,但做印法對鳥蟲篆印的篆法形態和章法構成的關注就是很值得研究的課題了。
「印從紋飾出」已然成為鳥蟲篆印的定律。紋飾之路寬又廣。可以說,借鑑什麼樣的紋飾特徵,就會有什麼樣的篆法形態;有什麼樣的篆法形態,就會有什麼樣的章法結構;有什麼樣的章法結構,就會有什麼樣的鳥蟲篆印風格。谷松章有很好的分析:「如果我們以方介堪、韓天衡、吳子建這三家取得突出成就的鳥蟲篆印人來分析,方介堪近於印中求印,韓天衡近於印從刀出,吳子建近於印外求印。但三者的共同特點是印從紋飾出,即把個性化的紋飾語言作為個人鳥蟲篆印風格的基點。如果說方介堪的鳥頭狀紋飾源於秦漢印,吳子建的類青銅紋飾來自青銅器的話,那麼韓天衡的鳥蟲篆紋飾就帶有很大的獨創色彩,印從紋飾出在他的作品中表現得尤為突出。」提煉獨特的個性化的紋飾語言,就成了現代鳥蟲篆印創作成敗的關鍵。
說方介堪近於印中求印,主要是指他的紋飾語言來源於秦漢鳥蟲篆印。如「依江閣」(附圖1)、「張爰私印」(附圖2)。雖然鳥蟲穿插,枝蔓纏繞,但印面氣象卻是靜態、含蓄、端莊的。
吳子建近於印外求印,是他採用了青銅紋飾來豐富篆法形態,所以顯得氣息高古,卓爾不群。如「墨溟鳥仙」(附圖3)、「習悅」(附圖4)。最值得稱道的是,以這樣的紋飾形態來和章法構成溝通時,他採取了至繁至簡的兩極探索,從而打破了鳥蟲篆印一味花團綿簇鋪滿地的章法套路。如「謝屐」(附圖5)的「屐」字下空和「壯暮」(附圖6)的「壯」字右側留空,以及「苦篁生」(附圖7)的「生」字大面積露空。這在秦漢鳥蟲篆印是難得一見到的。這為他跳出秦漢鳥蟲篆印式有別於他人具有重要意義,創新之路就此打開。至繁的手段是將篆法的紋飾特性推向極致。在「苦篁」(附圖8)、「謝稚柳印」(附圖9)、「苦篁齋落墨」(附圖10)諸印中,竭盡篆法盤曲之能事,大大超過了谷松章統計的秦漢鳥蟲篆印盤曲小於17筆的框框。篆法形態的能繁能簡、能疏能密為章法變化創造了條件。「抱月飄煙」(附圖11)中,篆法三密一疏,「月」字從簡,真有透過雲層看明月、月亮走我也走的感覺。他的鳥蟲篆印刀法也是值得稱道的。如「溟魚池館」(附圖12)、「應無不舞時」(附圖13)在流暢爽利基調中有種特別生澀的味道。其刀刻過程特別強調一個「韌」字,「若書之逆筆中鋒也」。對印邊還留下著意修飾的刀痕,這也是有別於其他作者求全求整的地方。
韓天衡鳥蟲篆印的獨創在於紋飾的豐富。富麗堂皇,眼花繚亂。無論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其紋飾均以新、奇、特出之。這和吳子建追求的古、豔、厚剛好相反。「與時俱進」(附圖14)的紋飾似從春秋戰國金文鳥蟲篆來。它強調線條兩端的裝飾意味,線條中段則採取斷續虛化的方法。這樣整個印面就處在跳蕩之中,對比強烈。對於各自獨立,個個爭美的篆法形態,章法的完整團聚就是必須的了。「行者常至」(附圖15)的印面線條明顯的經過磨擦處理,有效地降低了原本可能過於鋒銳的線形。「梅鶴書屋」(附圖16)則用兩條鮭魚形象構成對角呼應關係。「梅」中之魚昂首翻騰,「屋」中之魚冷眼眺望,對比中有變化。鮭魚的形象在「一日千裡」(附圖17)中繼續出現,還添加了仙鶴和梅花鹿的具象。這四字在方格中猶如窗花一樣,年年有魚(餘),喜氣洋洋。印面民俗的趣味躍然紙上。
對於鳥蟲篆印而言,精工易就,寫意難成。無論怎樣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傳統的紋飾,抑或將來的工業化數字時代抽象符號的引入,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做印法不僅要解決怎麼刻的問題,還要解決刻什麼的問題。如果將紋飾收集,建立資料庫,編個程序,一按確定,立即生成一方鳥蟲篆印,那離它的死亡日子也不會遠了。藝術離不開設計,但設計肯定不能代替藝術。藝術也不是工藝。鳥蟲篆印(包括圓朱文印式)都要著力避免陷入工藝泥潭。藝術的原創精神,獨創手法,獨特審美,是它賴以生存的根本要素。
我們再來分析不以鳥蟲篆印名世的印家們作品。看看外圍的探索是否存在突破的可能。
陳國斌的「國斌」(附圖18)繼續保持秦漢鳥蟲篆印意趣,但章法精於計算,充滿了形式構成的味道。
王丹被陶瓷印盛名所掩,其鳥蟲篆印也是格調不凡。「陸門弟子」(附圖19)刻意誇張飛禽的羽毛,使他的紋飾多了些圖畫印象。線形不再是柔媚,而是具有執銅琶鐵板,高唱大江東去的粗獷豪情。「易齋」(附圖20)是王丹為自己刻的別號印。打破對稱的意圖是明顯的。「易」字獨字還不覺得,「齋」字的紋飾可能就有點亂了。這也許是他強化對比的蓄意所為。不是一覽無餘地讀出釋文,是不是更有趣些呢?此印的刀法勢如屈鐵,線形線質非常耐人尋味。同樣不太在意對稱勻等的「踏遍青山」(附圖21),對紋飾的精準也是不太在意的。魚形忽大忽小,忽朱忽白。在這裡,這些紋飾只是個象徵符號而已。它們不再是廟堂的精工,而是山間的樸野。
葛冰華的「染雲堂」(附圖22)屬於鳥蟲篆印的另類了。他根本沒有那個心思去往工穩華麗上整,但印面中四條似魚非魚,似蟲非蟲的東西,確實給我們帶來了鳥蟲篆印般的賞心悅目。寫意和隨意的縱橫刀痕,直逼巖畫的古樸原始。
陳大中的單字鳥蟲篆印「鄭」(附圖23)讓我們眼睛一亮。窗明几淨,魚兒在魚缸裡自由自在遊來遊去。好一幅安祥寧靜的圖畫。這樣的簡潔紋飾,就一條魚,同樣也是可以說明問題的。
潘敏鍾「友憲畫印」(附圖24)的做印法成分階段很多。也秉承了他一貫的白文印式風格。他的朱文印式篆法從銅鏡銘文出,白文印式則取法多元,以破取勝。「畫」字省減,線條纏繞缺位,竟一時難辨了。
林墨子鳥蟲篆印的探索是多方面的。既有其師韓天衡的影子,印從刀出;又有吳子建的印外求印,著意青銅器紋飾。
「迥出天意」(附圖25)的鮭魚形象直接出自韓天衡,只是紋飾更加大膽,意象更為豔麗。主筆畫上直截了當的具象使用,給篆法的文字釋讀造成一定障礙。「抱甕」(附圖26)和「吳淼」(附圖27)將鳥蟲篆印的篆法形態誇張到極限,曲線的盤曲轉折幾近繁瑣,但為了減輕視覺的緊張,他放開了章法空間,疏闊對茂密,簡淡對濃烈,使對比出現了新情況。在「孜儒「(附圖28)中,這種幾近繁瑣的盤曲轉折又有了新變化,猶如青銅器紋飾一樣瑰麗神秘。章法採取三晉古璽寬邊細文,形式的對比往往有先聲奪人之勢。在相當厚重的邊框裡,篆法形態更加無拘無束,青春浪漫起來。這樣的成功探索為鳥蟲篆印的創作開闢了新路。
林墨子和吳子建取法青銅器紋飾稍有不同。吳子建是紋飾服從於文字,紋飾是篆法形態的美化,並不放棄鳥蟲篆印的特徵裝飾;林墨子是文字融入紋飾,並試圖用紋飾之美來取代篆法形態之美,並不太在意是不是有鳥蟲篆印的具象存在。「八風堂」(附圖29)的文字篆法形態已非常接近青銅紋飾,上小下大,上輕下重,營造了一種仰視崇高的效果。無邊的章法形式給了這種紋飾更廣闊的審美空間。「作雲」(附圖30)的章法借鑑了西夏文官印「首領」(附圖31),為篆法的盤曲找到了審美參照。線條末端的燕尾狀突出了刀法的存在,既輕鬆俏皮又爽利凝練。「吳氏印」(附圖32)有商周饕餮紋飾之詭異,篆法紋飾和章法結構又渾然融為一體。「林墨子印」(附圖33)則是完全借鑑了西周獸面紋璽(附圖34)。和「吳氏印」一樣,他的變化就是還原文字即紋飾,或者直接就是紋飾的裝飾功能。薄刃快刀均勻地向線條剔出平行的毛刺是他的做印法特色。給人以青銅器錚明瓦亮的光的感覺。輕鬆詼諧的鳥蟲篆印如「曹寶麟印」(附圖35)是不是能被人們所接受,這一路的變化之舉是否能行得通走得遠,還有待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