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酒行業有句俗話:好酒三分釀七分藏。
儲藏環節在一瓶好酒的生產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對白酒最終的品質呈現起著關鍵作用。
而在儲藏工藝中,與酒體直接接觸的容器,重要性更不言而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酒體的風味。
當下人們耳熟能詳的儲酒容器主要有陶壇、不鏽鋼罐等。不過,仍有少數酒企一直沿用著古老的儲酒工藝,其中就包括有「會呼吸」之說的酒海。
何為酒海?簡單而言,就是一種大型儲酒容器,因其體積龐大,盛酒可達數萬斤,故稱為「海」。
通常形容某人善飲,謂之「海量」,出處就在這裡。
不過,想要達到「海量」可並非易事。以一個酒海儲酒5噸計算,如果每天喝上半斤,大約需要55年才能喝完這一酒海。而現存的酒海中,容量大者甚至可達15噸以上。
目前白酒行業仍在使用酒海的企業,主要分布在陝西、甘肅、青海和東北一帶,以西鳳、金徽、天佑德、榆樹錢、大泉源、道光廿五等為代表,材質則以荊編和木製(槐木、松木)居多。
在儲酒容器的選擇日益多元的當下,這些傳承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老酒海,漸漸超越了器物本身,成為白酒文明和手工技藝的一個歷史印記。
這是位於陝西西鳳酒廠西北角老酒庫區的一座酒海庫。
門鎖一開,陳年的老酒香便從幽深處瀰漫過來。一件件由荊條編制的圓柱形酒海,以高過頭頂的陣勢展現在我們面前。西鳳人稱它們為「海子」。
顯然,這是一些已經上了年紀的「海子」。
據西鳳酒廠製酒903車間主任金成勇說,在這間酒庫裡矗立著的約30個酒海中,有不少是從清朝年間使用至今,已有百年歷史。
像這樣使用年限長且保存完整、有研究價值的酒海,西鳳酒廠有12個,都已被評為國家級保護文物,而酒庫中「年齡」最小的酒海,也已有二三十年。
身處在這些年代久遠的酒海間,人會不自覺地放輕腳步,仿佛在與歷史進行一場無聲的交流。這些酒海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在西鳳的酒海群中,一個編號為29的酒海顯得十分醒目。1989年,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習仲勳到寶雞視察,期間在西鳳參觀時,曾饒有興致地隨機品嘗了這款酒海中的酒,兩年後又親筆題下「陝西西鳳酒好」的留念條幅。
如今,條幅的原件就懸掛於29號酒海旁。六個古樸蒼勁的大字,也成為西鳳酒海的一段佳話。
而在甘肅金徽酒廠養酒館地下一層,恆溫環境中靜靜矗立著的50件木製酒海也大有乾坤。
2015年12月,經國家文物部門鑑定,這50件酒海全部被列為國家級文物。其中,一級文物6件,二級文物5件,三級文物33件,一般文物6件。
若以年代劃分,這50件酒海中製作於明代的有8件,清代2件,民國時期16件,新中國成立後6件。距今年代最近的金徽酒海,也有至少60年歷史,而在年代最為久遠的3件明萬曆年間酒海上,則刻有中國傳統的祥雲圖案和「萬盛魁」三個大字。
與之對應的是,在甘肅徽縣檔案館曾發現一份明朝萬曆八年的檔案。
檔案中記載:「白酒興起需大量之器具,祖上經唐宋起,常亦用非銅、非鐵之器具存酒,曾做酒籠酒櫃亦稱酒海……」
這份檔案不僅揭示了酒海使用的悠久歷史,同時也佐證了一個現象,即在明朝萬曆年間,白酒已十分興盛。
正如檔案中所言「白酒興起需大量之器具」,對酒海的使用在當時或許有兩個原因:一是白酒的產量已較大,才需要用到酒海這種巨型儲酒容器;二是白酒流通廣泛,在長途運輸中,酒海相較於其他器具,既輕便,也不容易破碎,由此成為這一時期的重要酒器。
如今白酒行業現存的老酒海,多為明清時期傳承至今。除上述金徽和西鳳外,青海天佑德,吉林榆樹錢、大泉源,遼寧的道光廿五等酒企,也都保留有不少清代酒海。而明清兩代也正是以燒酒為代表的高度酒興起的重要階段。
由此,這些老酒海的存在,也成為白酒早期輝煌的一個見證。
不僅僅是在北方,在我國南方地區,包括茅臺酒早先使用的盛酒器具,也有一種名為「卮子」的竹編酒簍,其製作方法與酒海極為相似。
可見這種儲酒容器在我國南北方曾被廣泛運用。
如今在白酒行業,明清時期的釀酒古窖池被視為珍貴的歷史遺蹟,所釀之酒往往也具有更高的價值。
如果按照白酒「三分釀七分藏」的說法,那這些明清時期的老酒海,其價值是否也並不亞於明清古窖池?
除年代久遠外,現存的老酒海還有一個奇妙之處,即「遇酒而香,遇水則漏」。
金成勇說,這是因為酒海中所存的酒多為65度以上的高度酒,酒精分子會與酒海內壁用於裱糊的成分發生反應,形成一種膠體結構,從而避免滲漏。
同時,這些裱糊成分中的有機物質,在與酒發生交互反應的過程中,還會有利於酒的酯化優化,以及酒中雜醇的揮發和其他有利微生物的生成。因此,經過酒海儲存的酒與一般的酒相比,口感會更加醇厚綿甜,並帶有獨特的蜜香和植物清香等。
也正由於酒海的特殊價值,目前仍保留有老酒海的酒企,通常都是將酒海用於高端酒的存儲。比如在天佑德,儲於酒海中的酒至少已有20多年的酒齡;而在金徽,酒海中所存的酒,也只是有限地用於少部分高端定製酒的釀製;榆樹錢今年則推出了以「酒海私藏」為特點的產品,價格高達數千乃至上萬元。
對這些老酒海而言,其保護和傳承意義,以及品牌價值,已經大於使用本身。
說到酒海的保護,通常分為內外兩個部分。外部保護,主要是穩固酒海和保持環境的陰涼、乾燥、通風。
以西鳳酒海為例,在酒海四周會固定有一些木樁。這些木樁大多從酒海被放置好後,便同步被固定下來。它們與酒海同齡,既承擔著穩固酒海的作用,也扮演著取酒時工人站立的梯子。
金成勇告訴我們,這些看上去已經很有年頭的木樁,實際上遠比我們想像的要結實。
而針對酒海內壁的保護,各家的做法也高度統一,都是採用「以酒養海」、「酒海不幹」。酒海內壁因酒的滋潤而更加柔韌,其中的蛋白質等有益物質,又會進一步濾掉酒的辛辣,從而相得益彰。
大部分酒海從進入酒庫、貼好編號、被固定下來的那一刻起,便幾乎不會再有位置上的移動。無論外界經歷著怎樣的滄桑巨變,對這些酒海而言,歲月在它們身上留下的痕跡,只有腹中的酒才清楚。
被譽為儲酒神器的酒海,之所以在當下沒有像陶壇、不鏽鋼罐那樣被廣泛運用,甚至可以說日漸稀少,很重要的原因是其製作工藝極為繁複。
單從原料選擇和酒海外形上看,各家酒企基本都遵循了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的原則。
比如,以西鳳和天佑德為代表的荊編酒海,所用材料均取自秦嶺一帶所產的荊條;而在木製酒海中,金徽所用的是本地產的國槐木,榆樹錢等東北酒企則是以地產松木為主。
原料的不同,也導致了酒海外形的差異,並最終形成荊編酒海以圓柱形為主,木製酒海則多為櫃狀。
而無論荊編或木製,酒海內壁裱糊的工藝流程和所用材料均十分相近。在西鳳酒廠採訪期間,我們便旁觀了一個酒海的製作流程。
從一根荊條出發
趙均勞師傅是西鳳酒廠5位非物質文化遺產酒海製作傳承人之一。已到耳順之年的他,早從17歲開始就跟著師傅學習酒海編制手藝,進入西鳳酒廠也有30多年。
據趙師傅介紹,製作酒海首先要採集上好的荊條。
與西鳳酒廠直線距離僅70多公裡的秦嶺,作為我國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的分水嶺,不僅蔭庇了八百裡秦川的風調雨順,也孕育出種類繁多的自然植被。
生長在秦嶺北麓海拔800米以上的荊條,因質地柔軟且韌度較高,是編製酒海的上等材料。
採集的時間通常是在末伏以後到大雪之前。超過這段時間荊條容易吃蟲、蛻皮,這對於要存放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酒海來說,是不被允許的。
而一個儲酒量為5噸的酒海,大概需要500多斤的荊條來編制。
裱糊:最繁瑣也最重要的步驟
原以為,編製酒海外框會是整個製作過程中耗時最長、操作最繁複的,因為即使是6個技術熟練的師傅合力編上一個,也需要花上2天時間。
但事實上,裱糊酒海內壁還要更繁瑣些。
趙師傅給我們列了一串數字:為了便於裱糊,通常是先將3張由苟樹皮製成的方形麻苟紙粘合到一起,做成一個裱糊層,再貼到酒海內壁進行裱糊。
一個容量5噸左右的酒海裱糊一圈,大概需要130多個裱糊層,而整個酒海至少需要裱糊50層。
這樣算下來,裱糊一個酒海總共需要大約2萬張方形麻苟紙。若按單張紙計算,實際是裱糊了150層,其總厚度能達到5至10釐米。
而每糊完一層,都要等到完全晾乾,才能進行第二道裱糊,如此反覆進行50次。平均每一層徹底幹透約需2天,50層全部晾乾需要150多天。
之所以說此項步驟最為繁瑣,便在於此。這也使得一個酒海從荊條採集到最後入酒,最少需要半年以上時間。
最核心的秘密:粘合劑
裱糊之所以繁複,是由其重要性決定。
只有做到裱糊層密實無隙,才能保證酒海的儲酒功能。由此便不得不提到整個工藝中最核心的秘密——粘合劑,也稱生物膠。
在酒海製作中,編制和裱糊的技術通常是公開的,而不同酒海最終漏不漏酒,酒體存於其中是否香味純正,都跟粘合劑的調製息息相關。
粘合劑主要是由石灰、蛋清及新鮮的豬血根據一定比例調製而成。如果粘合劑明亮有光澤,則說明調製得比較成功,使用效果也更好。
在裱糊完成後,酒海製作的最後一道工序,是用菜籽油和蜂蠟進行塗封。經酒海儲存,酒體中之所以會帶有蜜蠟的香氣,原因便在於此。
經歷如此繁多的精工細作後,一個酒海就正式完工,並開啟它作為儲酒容器的重要角色。
百道工序,百般雕琢,既是成就酒海諸多儲酒功能的奧秘,也無形中抬高了酒海使用的門檻。目前擁有大型酒海的酒企,也基本是以對老酒海的保護性使用為主。
不過,隨著酒海的價值逐步走進大眾視野,對小容量酒海的定製開發正在成為一個新趨勢。
目前已知的酒海中,儲酒量較大的可達15噸,而最小的僅有5斤。儘管容量小,但這些定製酒海在原料選用和製作流程上,與大體積酒海完全一樣。
此外,隨著今年西鳳萬噸酒海庫的開建,在原有老酒海外,還將有2000多個新酒海正在趕製中。
種種信號似乎都在表明,酒海這一凝聚了傳統文化和儲酒技藝的古老器具,正在迎來新的生命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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