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30 17:0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迄今鮮為人知的是,印象派與浮世繪的關聯並不是一種不二而無以取代的關聯,也就是說,兩者的關聯或許不會發生,與印象派相關的異域美術或許根本不是浮世繪,而是其他的什麼。原因是:印象派與浮世繪實際出現的關聯並沒有深入各自本身的內裡,也沒有深入彼此特有的層面,而只是在特定的共性層面發生。共性是指無論就印象派還是浮世繪而言,都與其他繪畫有著某種共享性的層面。兩者的關聯只在這樣的可被其他美術公約的共性層面出現。
《來自陶瓷國度的王妃:銀白色的玫瑰》 惠斯勒 布面油畫 1864年
首先,正如此前「理論篇」所述,印象派邂逅浮世繪這一事件本身就具有鮮明的偶然性。早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日本版畫的一些樣本就已經傳入荷蘭,但當時並沒有對創作界產生什麼影響。約50年後到了19世紀中葉,情況發生了變化。歐洲方面,美術界出現了強烈的變革創新需求,藝術家們為了革新傳統,將視線紛紛拋向國外,主要是歐洲以外,祈求從異體文化中尋找創新的靈感。此時,極其相異的遠東就首先引起了關注;遠東方面,美國恰好在1853年用戰艦迫使日本港口對外開放,與歐美進行貿易,很快在1855、1867年的巴黎世博會以及1862年的倫敦世博會上出現了日本工藝品,尤其在「1862年倫敦世博會的日本展廳裡還展出了阿爾科克伯爵(Sir Ruthertord Alcock)的日本美術藏品」。世博會的這些展出只是一般地涉及了日本美術,還沒有突出日本著色版畫。
《貓》 馬奈 1868年
當時,人們主要是通過那裡展出的日本扇面與和服見識到了日本版畫。浮世繪版畫大量湧入歐洲是隨著貿易開始的,據貢布裡希考證:浮世繪版畫最初是作為貨物的包裝紙進入歐洲的,以至當時在歐洲可以很便宜搞到它們。 其實,早在1903年德國專門研究印象派的學者邁耶爾-戈瑞夫就已做出過這種推測,在他看來,「當時歐洲所看見的日本美術品,最早可能是作為貨物的包裝紙進入歐洲的。19世紀70年代在英國和法國的百貨商店裡,如果運氣好的話就能撞見最漂亮的日本畫」。顯見,當時日本向西方開放,中國沒有。這就導致一般歐洲人當時更容易接觸到的東亞工藝美術,主要來自日本,而不是中國。這就使得浮世繪與當時歐洲畫壇漸成主潮的印象派有了直接關聯。可以推想,當時如果中國也像日本一樣大規模將美術作品推向歐洲,或許對印象派產生直接影響的就不是浮世繪,而是中國美術了。這樣說,無意表明中國美術要比浮世繪高明多少,而只是想說明,當時歐洲畫壇正迫不及待地需要來自像遠東這樣異體文化的激發,此時日本恰好對西方開放,而中國沒有。所以,浮世繪引起了關注。
《日本人(著日本和服的卡美伊)》 莫奈 布面油畫 231.8cm×142.3cm 1876年
其次,就浮世繪與印象派關聯的具體實情來看,啟發印象派畫家創新實踐的並不是浮世繪所特有的東西,像主題、題材、用色等,而是其畫法上異於當時整個西方繪畫傳統的東西,這不是在特有層面,如用色、線條造型等,而是在一般層面異於西方,主要是對空間和光影的異樣處理,當時,浮世繪開啟印象派畫家的創新思路也主要集中在這兩點上。換個角度說,當時印象派畫家對浮世繪的關注與吸收,主要並不是其主題、題材之類,也不是其造型特點(人物造型),而是其對空間的平面性處理以及剔除光源的視覺手段。這些都是西方傳統中沒有的,恰是這一點,開啟了當時印象派畫家的創新思路:變革傳統繪畫的空間處理和光影造型。具體從剔除光源開始(馬奈),走向對傳統三維空間的消解,最終落在了基於心物交互作用的造型上(如用筆觸來造型)。
《杏滿枝》 凡·高 布面油畫 73.5cm×92cm 1890年
顯而易見,這些創新畫法成了整個印象派的共有特徵。迄今在談及印象派與浮世繪關聯時不太去論說的是,浮世繪對印象派的影響就體現在這些畫法上;更少去論說的則是,這些畫法特點並不是浮世繪特有的,而是整個東亞傳統美術(中、日、韓)共有的。也就是說,就浮世繪對印象派的影響而言,被接受的並不是浮世繪的全部,也不是其特有的東西(風格、題材等),而是其體現出的東亞美術的一般特點,而且主要是空間和光線處理法,再具體一點就是二維平面性空間構圖和沒有光影對比(只有亮度,沒有光源)。恰是這兩點支撐起了印象派推出的整個新畫法。對三維空間和光影成像的剔除,必然導致對定點視看的破除,後期印象派中漸趨明顯的筆觸畫法、變形等都是其衍生的必然產物。
《海灘風光》 德加 油畫 47cm×82cm 1876—1877年
因此,浮世繪對印象派產生影響的僅在其體現東亞美術一般特點的東西上。誠然,從某些印象派畫家(如馬奈、莫奈、凡·高和勞特累克等)那裡,都能看到一些直接的浮世繪要素,但那些大多只是畫家們懷著謝忱在顯示對浮世繪的熱愛。這些作品不僅在數量上只是少數,而且很少成為印象派的代表性作品。因此,它們沒有成為印象派的主導性因素。而此前所述的平面性空間處理和只有亮度沒有光源的畫法,則是整個印象派的主導性特點,在幾乎每個畫家那裡都有體現。所以,不能由浮世繪對印象派的直接影響來否定中國在此影響中的存在。
《歐羅荷風光》 塞尚 布面油畫 65.2cm×81.3cm 1873年
固然,強調浮世繪與中國傳統繪畫的不同會引起所有人贊同,而且確實入理。但是由此不同去否認中國繪畫對印象派影響的存在,則是有悖於實際情況的。印象派畫家直接研習的東亞美術的確主要是浮世繪,而不是中華美術,但專注和接受的並不是浮世繪中異於中華傳統美術的東西,而恰恰是其與中華傳統美術共有的東西,這就使論說中華美術對印象派的影響有了一定的合法性。這個合法性首先來自中華美術對浮世繪與印象派交界面的共享,其次來自當時的印象派畫家並沒有因為浮世繪而拒斥中國。有些畫家的作品甚至顯現出與中華傳統美術更多的應合,而不是與浮世繪。
圖書推薦:本文節選自《印象派與東亞美術 : 像與不像之間》,中信出版社
關鍵詞 >> 印象派,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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