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在過寧夏、內蒙到達陝晉交界後,因為崖壁峭立、河道蜿蜒以及支流匯入,水勢也變得愈發洶湧澎湃。一座七郎窩大橋橫跨黃河,從延安宜川壺口鄉延伸至臨汾吉縣壺口鎮,將兩個省緊密地聯繫在一起,而在七郎窩大橋上遊不遠,就是赫赫有名的壺口瀑布。
壺口瀑布為陝西、山西共有,千百年來,奔騰的黃河水串聯起兩岸百姓的集體記憶。而在這些集體記憶之中,閻錫山的名字,以及他曾領導的第二戰區司令部,一定有一席之地。
我在北京有一摯友,他就是延安宜川人。早年間,他從宜川縣乘坐汽車經雲巖鎮去延安,就要路過秋林鎮。稍一抬頭,便能瞧見山頂密密疊疊的窯洞,這一度讓他心生疑竇。後來查詢資料才得知,那就是當年閻錫山第二戰區司令部官民居所的所在地。
閻錫山其人
了解近現代史的人,對閻錫山其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閻錫山,山西五臺縣出生,山西太原中榜並赴日留學,山西太原響應同盟會發動起義,爾後,又接連以山西省都督、督軍、省長、北方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太原綏靖公署主任、第二戰區司令長官、山西省政府主席的身份,執掌山西政權、軍權長達38年之久。
閻錫山的出身不算差,父親名叫閻書堂,清末時期,在五臺縣開辦錢莊,全家的生活很是殷實。小時候的閻錫山,也不叫閻錫山,而叫閻萬喜,小名「萬喜子」。九歲那年,他被父親送進私塾,讀的是《三字經》,念的是《四書五經》。14歲時,他從私塾輟學到錢莊給父親幫手,算是走上經商道路。不過,好景不長。1900年,閻書堂在一次金融投機中慘敗,父子倆被迫出逃到太原躲債。
那一年,閻萬喜18歲。
生意沒法做了,閻書堂全部的心思和期待都放在這個長子身上。又過了兩載,時間來到1902年,山西巡撫衙門前貼出文告,要創立武備學堂並招收武備學員,家道敗落的閻書堂認為這是一個機會。不過,想要一擊即中,談何容易?
閻萬喜雖然自小進私塾讀書,但念的是舊學,武備學堂的考試考的卻是新學,閻書堂拿不定主意,便領著兒子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據說,閻書堂把兒子的生辰八字剛報上沒多一會兒,算命先生就笑容滿面地祝賀他,「一定高中,一定高中」。接著,算命先生又施展一招先揚後抑的忽悠技法,他對閻書堂坦言,「貴子五行缺金,名字需要改改」。遂取「喜」的諧音「錫」,錫山一座,缺金的問題自然解決了。
這次算命行為雖然略顯迷信,但結果卻歪打正著,沒過多久,武備學堂就出了公示,閻錫山如願中榜。1904年,閻錫山又被武備學堂保送到日本士官學校深造。在日本,他認識了孫中山,加入了同盟會,待到辛亥革命爆發,他積極響應同盟會發動太原起義,並一舉被新軍推選為山西都督,一段傳奇的政治生涯也由此開篇。
宜川秋林鎮 閻錫山寄人籬下兩載有餘
秋林鎮在宜川縣東北方向十餘公裡處,309國道從鎮子中間橫亙而過,將整個秋林鎮一分為二。據當地老鄉講,整個秋林鎮人口近2萬,下轄幾十個村子,算是宜川縣非常重要的行政單位。
如果你駕車走309國道,路邊的第二戰區司令部舊址會非常惹眼,青石灰牆,頗有一派敦厚持重的氣勢。當年的舊址如今依舊非常完整,只是稍稍染上一些歲月的痕跡。往司令部舊址兩側的山上看,一孔孔窯洞排列整齊,雖多有破壞、傾頹,亦讓人心生敬畏之感。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後,日本加緊對中原地區的掃蕩,當年9月至11月,閻錫山部和日軍在太原激戰兩月,最終兵敗出逃,太原正式宣告陷落。拿下太原後,日軍士氣大振,至次年2月,山西臨汾也陷於敵手。作為山西軍政最高長官的閻錫山,在困難時局下,且戰且退。無奈之下,只能率領他的第二戰區司令部西渡黃河,進入陝西。
最開始,閻錫山領導的第二戰區司令部,一口氣開到了陝晉邊界150公裡外的洛川,但閻錫山遺傳了他父親迷信的基因。在他看來,洛川,「落」川,自己的字號就是伯川,在這麼個地方,自己斷難翻身。因而,他率第二戰區司令部的官兵,又東移百餘公裡來到宜川縣,宜川,寓意適宜伯川,可謂大吉之兆。這一次他勒馬懸停,且改秋林為興集,取興旺之意。
清末,秋林鎮屢遭兵燹,人口稀少,當時已近荒廢。但有說,當年晉文公在諸國流落19年,最後於秦國的避難之所就是秋林鎮。也許,在閻錫山眼裡,他也希望自己能同後來成為「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一樣,在秋林鎮臥薪嘗膽,有朝一日重新殺回山西。
從1938年2月到達秋林鎮,到1940年5月離開,閻錫山及第二戰區司令部在這裡待了2年有餘。這2年多時間,他在這裡整飭軍隊、休養生息,抗戰思想也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南村坡成了克難坡 閻錫山重回故地
從秋林鎮離開,閻錫山將第二戰區司令部轉移至山西吉縣的南村坡。當時,延安宜川雖屬白區,但畢竟是胡宗南的地盤,自己短暫落腳沒問題,時間一長,難免會有寄人籬下的落寞和辛酸。
南村坡村,原是黃土梁上的一個小村子,距離壺口瀑布僅十公裡有餘。如今從山底去梁上,走新修的管文線極其方便,但在當時,這裡山陡林深,卻有天險。閻錫山正是看中這點,才決定在山梁上駐軍。不過,南村坡,「南村」二字同「難存」諧音,閻錫山迷信的毛病再次作祟,他索性將「南村坡」改成了「克難城」,寄寓內心深處無限的嚮往和期待。
從1940年5月到1945年國民黨兵敗撤離,閻錫山部在克難城待了五年時間,相比於在秋林鎮,在自己的地盤上,他顯然幹勁更足。
這五年裡,東西長約一公裡、南北長數百米的梁上,先後建起了楊經略祠、實幹堂、克難室、進步室、忠烈祠、競賽室以及閻公館等首腦機關、生活場所,兩萬士兵住宿的窯洞,也規模甚大。此外,閻錫山還監工在山梁上修築碉堡,在山腰挖掘逃生秘道,其意義顯然超越了一般的軍事要塞。
閻錫山本人所作的《克難破感懷》一詩,很好地表明了他當時的心志:一角山城萬裡心,朝宗九曲孟門深。俯仰天地無終極,願把烘爐鑄古今。
我抵達克難城時已過傍晚六點,景區裡除了兩三個管理人員,在房間裡吃飯,顯得一派寂靜。偶有一兩隻兔子從草叢中穿梭而過,也快的無法定格。距離閻錫山部從這裡撤退已經過去70餘年,但當年所建的辦公和生活建築,依舊兀然挺立。仔細聽,山下的黃河水驚濤拍岸,更添幾分氣勢。
意欲離開時,遇到一個當地的村民,巧的是,他的家就在南村坡。他告訴我,南村坡村原本只是一個村子,但近些年,克難城景區升級,徵用了一些村民的窯洞。在拿到補貼後,這些村民便外遷出來蓋了新房,成立了新村。新村總計有十餘戶人家,但留守的基本都是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
平時靠什麼為生?有地可耕嗎?答曰:不耕地了,在景區裡打掃打掃衛生,拿個固定工資。孩子呢?再答:從部隊退伍後,如今在吉縣上班、生活。七十年時間,克難城還是那個克難城,克難城又不是那個克難城,我幾乎能夠想像大叔的孩子,小時候在碉堡、秘道以及窯洞裡躲藏、玩耍的少年歲月,而這,是否對他後來選擇從軍,產生了某種根本性的影響?
夜深了,我開著車從南村坡村一路下梁奔向宜川縣,沿途常常能看到山石滾落,讓人心驚膽戰。好一座天險呵!好一段迷信的軍旅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