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宮本輝,日本當代文學大家,日本芥川龍之介獎、太宰治獎等文學大獎得主。他說:「讀小說,那是忘我,是感動,是陶醉。理性探究,或執著於觀念,在藝術的創造上是第二位的東西。」他在寫作中力求帶給讀者最純粹的感動和忘我。《燒船》是宮本輝的代表性短篇小說集,包括了《浮月》《燒船》《漣漪》《胸之香》《時雨屋的歷史》《釣深海魚》《在路上起舞》七篇。本文摘編自該書後記,由澎湃新聞經人民文學出版社授權發布。
做小說家有二十年了。
這期間寫下的短篇小說,算上這本《燒船》中收錄的幾篇,總共有三十六篇了。
這些小說,除了兩三篇之外,基本上都是三十張四百字稿紙左右的篇幅。
過去教導我寫小說的先生講,不能把三十張稿紙篇幅的短篇小說寫好的話,說到底也就是個二流作家。這句話一直留在我心裡, 成了一個難以打破的規則。
雖說只有三十頁紙。但正是因為要把故事凝縮在三十頁之內, 所以誇張地說,對我而言,寫一篇短篇小說就像把一滴血硬擠出來那麼辛苦。每每剛寫完一行,我就立刻會感覺到絕望的痛楚。
但是,倘若在作品的某個地方不小心顯露出作家的辛苦來,那麼把它凝縮在三十頁內就失去了意義,這篇稿子也就變成那種應該立刻棄如敝履的作品了。
因此,哪一行是沒必要的,哪句話是多餘的,哪裡存在不足, 我絞盡腦汁琢磨推敲,有時反而讓作品的世界變得狹小了,會使故事變得不再從容,還會讓形式變得過於討巧。很難避免陷入這樣的陷阱。
有句話叫作「水隨器物而有形」,所以如果把短篇小說比作水的話,最好的狀態就是讓它失去本來的狀態,根據喝下它的人的感覺,有時顯得濃,有時又顯得淡吧。
我覺得那才是最好的短篇小說,於是按照這個標準要求自己, 寫下了《燒船》中的七篇。
它們是六年前出版《盛夏之犬》以後寫下的。這六年間,我的身邊也發生了許多事情。
我想,母親的死尤其影響了這七篇小說。
隨著時間的推移,作為「子」的我,和「母親」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遠了。母親死後我讀到的日蓮和尚的一段話讓我對這一點領會得更加深刻。
「父母之赤白二渧,和合以成我身。宿母胎內,二百七十日, 九月之間,有三十七度死之苦。生落時隱忍之念,自頂出煙達於梵天。生後飲乳一百八十餘石,三年間遊於父母膝下……」
生而為人,必須報答三種恩情,「父母之恩」就是其一。但它所表示的並非是「禮儀」或「道德」的問題。
如若「生」本身與憐愛他者的生命力常在我心中不斷研磨,那麼在這幾年之內,我一定已經再次培育出了那種必然的勇氣——那種繼續寫下屬於自己的小說的勇氣。
《燒船》,[日]宮本輝,信譽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年9月。
編輯:秦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