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十歲,於別人來說,是不惑之年,是人生的黃金年齡事業的巔峰期。
而我的40歲,是迷茫的漩渦。沒有體面的工作,也無良性的愛好。每天家務孩子上班打卡下班買菜,一地雞毛,心緒難寧。半夜醒來,聽到樓下的狗叫,我都能聽出狗和我一樣有怨氣,仿佛它對著寥寥的晨星狂吠的,全是哀怨。
不是我的心態不從容不成熟,是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套自己定下的標準。這個標準不是生活的願景,是量身而定,做一個平庸人該有的生活狀態。
我從不抱怨肩膀上的負荷一頭是家庭,一頭是上班。作為一個農八代,我小時候成長得並不輕鬆。生活這點壓力,很像我小時候家裡窮得沒雨傘,衝進暴雨中一口氣狂奔到學校,過一會兒雨停了天晴了,衣服穿在身上已晾乾,什麼事都過去了。
02
讓我焦慮、惶惑的,是幾根頭髮。
我的頭髮掉得越來越嚴重,只剩下幾根,在頭上倔強地站成青春的街樹。很明顯,鬥志和年齡的優勢已全無,只有倔氣和自以為是在搖擺作怪,自弄姿態。
我每天照過的鏡子,都成為昨天,了無痕跡。
我每天沿著一個貧窮的街道,走進生理平均年齡35歲,社會心態80歲的單位去上班。每天不由自主地降低自己的標準,無形地變矮,以適應環境,減少自身與環境的衝突。
我每天都在退,到40歲時,把自己退進了糟糕的生活中,像穿著膠鞋踩進泥濘爛地裡,拔不出來,又放不下去,這種無助,滋長出很難受的空虛。
冷漠與瑣碎爬滿了臉,花兒開成了我眼邊的皺紋。我是絕望的落日,是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又像一個老人躺在病床上,無法動彈,但思維仍在繼續。我害怕生命草率地枯竭,如果能從軀體裡倔強地再生長出一個「我」,該多好。這個「我」向生命的過往走去,哪怕走著走著被拽回來,也要掙扎開繼續走。「我」要掙脫躺在病床上的軀殼,回到自己的青春歲月,最美好的時光。
03
人生是條不能掉頭的路,老天不會因為我的悔悟,就把我逆溯成一個二三流大學的青春學生,突然懂事起來,高調地用「985」大學的學習生活標準自律,用自律所獲收益,向所有被辜負的時光道歉。如果時光真的能倒流,世間一定沒有頹廢、墮落和罪惡,不毛之地都會被人們經營出一片繁華。
「乞丐的身上也有幾件沒用的東西」。這是莎士比亞劇作中的句子。乞丐除了生存而奔波,已經別無選擇,但是他們兜裡卻還有幾件「沒用的東西」。
沒用的是他的趣味,是他的愛好。如果沒有這些趣味和愛好的支撐,乞丐也活不下去。
我如此無聊、焦慮,比之乞丐,都是因為能力沒辦法匹配目標。我的問題關鍵在於,要麼提升自己,要麼降低目標。我越活越妥協,越來越像死前遺容,根本是缺乏向生活挑戰的勇氣,沒有及時走出舒適區。
40歲了,已是被溫水快煮熟的青蛙,跳出去,遍體鱗傷爬動時會更疼。不該有的俗念,就不要繼續痴心妄想。藍天屬於翱翔的雄鷹,沒有翅膀,最順便的事情是把傷口捂好,學習乞丐精神,但兜裡必須揣點沒用的東西。
04
所以我選擇了學二胡,還找了本地的名師一對一。提著琴去老師家的路上,或坐在老師家學琴,常引來路人打量的目光。我神經過敏,覺得那種目光充滿詢問:這個人40歲嗎?就沒正經事可以去做了?
也有熟人問我一把年紀了想起學樂器,還學得會嗎?事實上是可以的。雖然手指不如孩童靈活,但理解力在孩童之上,所以學得也不算慢。
選擇學二胡,也因為40歲這個年紀,歲月讓我突然喜歡上秋風蕭瑟含淚微笑的旋律。很多次,我在讀書、抺地板的時候,《江河水》、《二泉映月》會讓我在一瞬間停下來,搶走我的注意力,碰觸我的心境。痛苦的時候,聽到同樣痛苦的聲音,它反而會撫慰你。
不記得是誰說的:如果沒有信仰,音樂有時候也可以是信仰。
聽音樂,拉曲子,不一定每天都讓我激動得起一身雞皮疙瘩,感動得淚水滂沱,但它確實讓平淡的日子變得有了滋味。二胡是對基本功要求非常苛刻的樂器,只有每天不斷地練,才可能成為一個會拉二胡的人。這讓我對生活形成了約束,很充實。
過得充實能帶來什麼真正的好處,我說不上來,但空虛,我知道它非常難受。
不怕力量微小,只要目標專一,持之以恆,就一定能把艱難的事情辦成,滴水穿石如是說。當勤學苦練成為我的一種習慣,指尖淌出的音樂一天比一天美好時,發現想讓心情頹廢也很難的。
現在拉琴、碼字是我的日常,雲淡風輕,陽光普照是我的每天。
能夠以開闊的心境去面對很多事情,能夠看得開放得下,我想這就是音樂的功德無量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