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窯椰棗雄獅執壺 唐代 青浦青龍村水井出土
雙鳳纏枝花紋越窯青瓷粉盒 五代 閔行馬橋遺址
上海浦東陳橋川楊河古船出土現場
牛頭骨 唐代 浦東嚴橋遺址出土
瓜稜腹青瓷盂 唐代 浦東嚴橋遺址出土
蓮花紋越窯青瓷水盂 五代 松江第二中學出土
陸機《平復帖》 西晉 故宮博物院
陀羅尼石經幢 唐代 松江城中山小學內
青花瓷碗 唐代 松江唐經幢出土
上海唐代海岸線及相關出土文物位置示意圖
山東平度隋代雙體船復原模型
近日,上海博物館考古隊在青浦青龍鎮的考古發掘工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2000多件銀、銅、鐵、木、瓷器文物,讓一直以為大唐盛世與上海無關的傳統觀念產生了動搖,可以說意義非凡。
壹 唐代古城借文物形象再現
其實,上海出土過六千年以來許多精彩、珍貴的遺蹟遺物。上海最早的村莊——六千年前的青浦崧澤遺址及其中國最早的水井,被譽為四千多年前「土築金字塔」的福泉山遺址,規模罕見保存最完整技術最先進又位居鬧市的志丹苑元代水閘;距今五千多年,代表中國最早發明犁耕農業的松江湯廟村石犁,距今四千多年的福泉山繁密紋的湖綠色透光玉鐲、最大的獸面紋象牙器、輕薄如紙的細刻紋黑陶壺,被郭沫若作為中國最早原始文字、刊發在《中國史稿》上的閔行馬橋遺址良渚文化陶文,以及國寶級文物明代「劉阮入天台」圖竹刻香薰等等,使上海這座歷史文化名城,底蘊更加堅實深厚、形象更加豐富多彩。這次青龍鎮的新發現同樣意義非凡,填補了唐代文獻上的許多欠缺,以實物實跡直接證明了唐宋時期的青龍鎮,是一處繁榮興盛,外貿發達的港口城市,更是當年上海港的所在地。
中國的銅鏡,始自四千多年前北方的齊家文化,至漢唐,銅鏡的製作工藝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巔峰。銅作為當時的貴重金屬,一開始就成了顯貴家族專用的照面的梳妝用品。青龍鎮鸚鵡銜綬帶紋青銅鏡是唐鏡中的精品,做工細膩,紋樣生動,較之以前比較呆板規矩的動植物及幾何圖案,有了十分明顯的寫實性。鸚鵡銜綬帶紋在當時隱喻吉祥長壽,在唐代也只屬於官僚富貴人家的奢侈品。聯繫同出一井的文物中還有鐵釜、提梁鼎形鑊、鐵鉤、銀髮簪青釉瓷罐、木雕殘片等,足以證明這口水井,應該屬於一個披金戴銀愛打扮、豐衣足食很富有、家居雕梁畫棟有規模的大戶人家。很明顯,既然局部的發掘就能夠發現這種人家,此地如果不是一個人口稠密市場繁榮的社會平臺是不可想像的。事實上,這次清理到的大量紅燒土、鑄鐵殘渣和一些不起眼的陶範殘塊,更可靠地證明了青龍鎮的繁榮程度。因為有一定規模的鑄鐵作坊,它的產品、產量、產業結構,不是一般簡陋的鄉村打鐵鋪,弄幾把鋤頭,幾把菜刀的小批量需求所能比擬的。鑄鐵作坊必備的鐵、煤礦石的千裡遠購,鑄制鍋鑊犁耙錨鏈兵器等大量消耗器具的工匠、商販及家小,這本身就是一個龐雜而又環環相扣,缺一不可的產業鏈組織,它的服務對象又涉及工農商學兵百姓等的各行各業,這勢必又為我們呈現出一個更大的社會組合及必須的管理機構等等。另外還有出土大量殘破陶瓷器的堆積,應該與大型河海轉運購銷活動有關,2件珍稀的唐代瓷腰鼓,可能是鎮上活躍的文化娛樂活動的樂器遺留。至此,東海之濱一座生氣勃勃的唐代古城,十分形象地展現在我們面前。
貳 外銷瓷映襯青龍鎮繁榮
事實上,唐代青龍鎮的歷史尊容並非今天剛剛觸動,早在1988年鎮邊青龍村裡的一次小規模發掘,就讓我們窺見了此地在上海發展史上的重要性。
這是一口唐代古井,井中出土了兩件長沙窯瓷執壺。椰棗雄獅貼花壺,喇叭形侈口,卷沿,頸稍高,假圈足,餅形底。八稜形短流,環鋬,肩上立二系。胎質灰白,青黃色釉。流下為一蹲坐在出須地毯上的雄獅模印貼片。雄獅昂首挺胸,瞠目翕鼻,齜牙咧嘴,鬈髮濃厚,長尾飄忽上卷。兩側為椰棗紋模印貼片。胡人樂伎貼花壺,器形、胎質、釉色基本同前。短流下為一胡人樂伎模印貼片。此人高鼻巨眼,頭戴風帽,身穿圓領窄袖胡服,披戴花結的瓔珞,下穿長褲,外束開叉的「缺骻衫」,腳蹬「笏頭履」,坐在扶手椅子上,手中撫一弓形弦樂器。樂伎身軀微傾,衣紋飄動,左手掌握,右手彈撥,似有異域樂曲正從其手上緩緩流出,醉人心扉。執壺兩側樂伎的裝束略有不同,頭戴摺疊型大布帽,腰際垂捲雲形飄帶,裹腿褲裝,長統氈靴。手上的樂器換成了拍板。有趣的是正對流左側的樂伎像被粗心的工匠貼倒,頭下腳上了,成為了中國古代文物中難得一見的千年錯版。
長沙窯釉下褐彩模印貼片執壺,是唐代湖南長沙地區燒制的一種特有產品,珍貴之處不僅在於工藝之精彩,而是以西域色彩濃烈的外銷瓷為主,經長途東運至上海,直至波斯,反映了青龍港當年中外商人頻繁往來,經濟相當發達,文化比較繁榮的事實。
文獻上雖然少有直接描述唐代青龍鎮的文字,但《隆平寺經藏記》北宋元豐五年中的青龍鎮早已是「島夷閩粵交廣之途所自出,風檣浪舶,潮汐上下,富商巨賈豪宗右姓之所會」的景象。唐天寶十載華亭縣新立,在唐八等制縣吳郡七縣之中僅僅居末,但憑著負海枕江,原野衍沃,川陸之產兼而有之,「地饒疏茹,水富蝦蟹」的優勢,其商稅收入竟佔了吳郡總數的十分之一。作為華亭縣唯一具有控江連海優勢的青龍鎮,當歷史發展到航運業在社會發展中起到越來越重大作用的時候,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唐、宋時江南重鎮蘇州和秀州(今浙江嘉興)的河口港,成為了我國內河轉口貿易的集散地和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港口之一。
當時的青龍鎮人「事佛尤謹。方其行者蹈風濤萬裡之虞,怵生死一時之命,居者歲時祈禳吉兇薦衛,非佛無以自恃。」(南宋紹熙《雲間志》下)鎮上在天寶年間先建報德寺(亦稱青龍寺;寺內建築青龍塔至今屹立,盡顯大唐的盛世風姿),以後又建多座。佛教的興盛,曾引來了日本學問僧,《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清楚地記錄了日僧圓仁與其弟子惟正等44人出入此地的事跡。晨鐘暮鼓、帆檣如林的青龍鎮,以東方大港的氣魄,一時聲名遠播海內外。據說,今天青浦區的「浦」字得自澱山湖五條支流之五「浦」,「青」字的源頭竟得自當年名噪一時的「青」龍鎮。
叄 一村一船鎖定上海唐代海岸線
上海是由長江泥沙衝積而成,上海是名副其實的長江之子,青龍鎮的崛起,並不是孤立的,考古資料及文獻記載證明,唐代上海含今市區在內的浦東嚴橋、航頭南北一線以西已經完全成陸,上海先民沿著天然的海岸線加固補缺修築成了御潮排澇的捍海塘。《新唐書·地理志》在杭州郡鹽官(縣)條下的記敘:「……有捍海塘堤,長百二十四裡,開元元年重築。」
1975年11月,在緊貼捍海塘內側的浦東嚴橋發現了一個唐代的村落,出土了一些時代特徵強烈的罈罈罐罐等的生活用品、取水的磚砌井及吃肉後丟棄的牛等動物骨頭,這一發現對成陸與否的考古學認定起著非比一般的作用。因為,個別早期文物的出土,完全可以由後人從別處搬移至此(考古發現經常會有早期文物出現在晚期墓葬、窖藏甚至今天的地層中)。村落則不然,它是人類常年生活的據點,許多建築、生活遺蹟遺物日積月累保存在那裡,無法移動,它的存在證明這裡已是陸地的結論是毋庸置疑的。更有說服力的是,捍海塘以東約1公裡處考古隊又挖到了一艘唐代獨木舟。
1979年11月,上海開鑿一條東西向的川楊河,在與滬南公路(捍海塘的大致走向)交叉的浦東陳家橋東側1000多米處,孫橋公社民工發現了一段很厚、很重、很長、很黑的大木頭,深離地表4米。經考古人員的現場清理觀察,發現木頭殘長14.4米、寬僅0.4米,明顯有人工斧鑿加工的痕跡,是一艘獨木舟殘骸。船頭和船艄都是用香樟木製成,呈上翹尖頭形,分別與船底主體榫接,榫接部位再加四支木質銷釘加固。船舷板只在一側殘留很窄的一長條,舷緣有一排整齊的卯眼狀穿孔,內有麻類填充物,艙面板已經散失殆盡。此船如果完整復原的話,應該有20多米長,與山東平度縣出土的隋代雙體獨木舟組合的船形制相近,因此,川楊河沉船的另一半可能還留存在附近未發現。結合艙底凹孔內的一枚唐代「開元通寶」銅錢,這應該是一艘航行於近海的唐代雙體船。再從木船上留下的大面積燒焦和僅剩一半的跡象判斷,此船是在遠處失火後隨風潮飄泊到海灘上來的。船上雖然沒有令人眼花繚亂的金銀珠寶,卻為我國已經失傳的唐代雙體獨木舟的造船技術留下了稀有的實物資料;船體南北向橫亙傾側於捍海塘的外側,又具體、形象、可靠地標示、論證了文獻記載上海唐代海岸線的準確地點、方向及客觀存在。
肆 出土豐富多彩蓄勢待發
唐代前後的遺址和文物在上海是有所存在有所發現的,特別是晉代的松江湯廟村就是三泖地區的一處相當規模的「市井」。上海他處極少發現的晉代遺存在這裡尤為豐富,其東不遠處的小崑山附近即是東吳大都督、丞相陸遜的祖地,號稱「泰康之英」的西晉才子陸機(世間僅存最早墨跡,有「墨皇」、「皇帖」之稱「平復帖」的作者)、陸雲兄弟的少年讀書臺在此。另外如市區廣中路出土了南朝四系罐、中山北路上海壓縮機廠的唐代醬釉陶壺、彭聯路第一牧場的黃釉瓷碗、龍吳路上海碳素廠的黃釉陶壺等。中國著名的有「類冰」、「似冰」美譽的越窯青瓷,在上海閔行馬橋出土過瓜稜形青瓷盂、刻花粉盒等。松江城廂鎮松江第二中學的五代越窯蓮花青瓷盂尤為精彩,能工巧匠們把一件本沒有生命的實用的瓷器,構思、燒造成一支輕浮綠水的美蓮,令人拍案叫絕!
一個地區發達了,宗教也會隨之興盛起來,南朝梁武帝時江南的佛教達到了高峰,到了唐五代,上海的寺廟遍及吳淞江以南不下二十多處。建於唐代大中十三年的松江陀羅尼石經幢,更是當年上海佛教興盛的標誌。
建幢初衷,一說因松江是江南水鄉,地勢低洼,當地有「海眼」,常有水湧出,官府郡人為防止水泛成災,遂立此幢鎮之。一說是松江篤信佛教者為超度親友亡靈而建。不過幢身所刻《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序》中,對建幢的真正原因倒是說得十分清楚,稱,多造經幢,可以消災免罪。唐經幢高9.3米,平面八角形,現存21級。上面刻鑿石窟寺、佛龕造像、壺門神、天界守護神及造幢的150餘人的姓氏及錢物數量品名等。松江唐陀羅尼經幢以其造型華美,刻工圓熟,中國最完整的唐經幢而著名,也是上海地區現存最古老的地面建築之一。1988年,由國務院批准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經幢建於當時華亭縣署南,即今松江中山小學內。千百年的風雨,至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時,經幢斷成幾截掉落,幾乎全被埋在了地下。1962年,經清理修復重見天日,並在唐代的地層中出土了青釉瓷燈盞、越窯青釉瓷唾壺、醬釉研缽、石雕等一些文物。如果說上海博物館去年舉辦的世界著名博物館珍藏元代青花瓷展覽讓青花迷們如痴如醉,那麼,唐經幢地下出土的一件小碗就更值得期待。這件小碗因形小量輕紋飾簡單色澤灰暗,始終無人問津。2003年《中國文物報》發表了河南黃冶窯出土一件唐青花小瓷碗的彩照,造型、紋樣、色澤與其如出一轍,使其極有可能成為我國最早考古發現、全世界已知五六件最珍稀、最完整的唐青花瓷器之一。(張明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