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提及的「父島事件」(小笠原群島的主島)應該算是二戰期間較為著名的食人事件之一了,從1945年2月23日至3月25日期間,駐守小笠原群島父島的日本陸軍和海軍先後殺害了8名關押於要塞中的美國海軍飛行員戰俘,並肢解、烹食了其中5人的肉。
詭異的是,待到1946年關島戰犯庭審時,由於沒有考慮到現代戰爭的交戰方會有如此野蠻的行徑,《日內瓦公約》中竟沒有關於如何懲罰食人的條款,《國際法》中也沒有將食人作為戰爭罪行的先例。於是法庭只能以「殺人」和「毀壞遺體並妨礙其有尊嚴地下葬」為罪名起訴。最終,被起訴的25名日軍中,5名主犯被判處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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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L·海特(Robert L. Hite)是一名美國陸軍航空兵飛行員,於1942年被日本人俘虜。海特幸運地活了下來,但他的許多戰友卻遭遇了更可怕的命運。© Wikipedia
1945年,一位名叫東野利夫(Toshio Tono)的一年級醫學生站在九州帝國大學的大廳內。他看著日本士兵把兩個蒙著眼睛的美國俘虜帶進了病理實驗室。
東野利夫在2015年告訴《衛報》:「我確實想過他們可能會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但我不知道會這麼可怕。」這兩個被蒙住眼睛的人是一支B-29轟炸機小隊的成員,他們在被俘後已經受傷。日本人讓他們誤以為自己會接受治療。
(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5/aug/13/japan-revisits-its-darkest-moments-where-american-pows-became-human-experiments)
但恰恰相反的是,醫生在東野利夫驚恐的目光下,開始了一系列人體實驗。根據後來在盟軍戰爭罪行法庭上用來指控醫生的證詞,他們給一名囚犯注射了海水,看它是否可以替代無菌鹽水。其他囚犯被切除了部分器官,其中一名囚犯被剝奪了整個肺部,以便醫生了解其呼吸系統的反應。
作為一名年輕的醫學生,東野利夫的任務通常包括清洗地板上的血跡,以及為他的上級準備海水點滴。他說:「這些實驗絕對沒有醫學價值。它們只是為了儘可能殘忍地處死囚犯。」
儘管這些實驗很恐怖,但有一項指控要更令人髮指——吃人。據美國律師稱,至少有一名囚犯的肝臟被移走、煮熟,並供應給日本軍官。
雖然後來在這起案件中,關於吃人的指控被撤銷了,但毫無疑問,一些日本士兵在二戰期間吃了人肉。有時,他們吃人肉時甚至不餓。
為了真相,徵途漫漫
對於一些二戰倖存者來說,揭露日本戰爭罪行的真相(比如吃人),成了他們的執念。奧崎謙三就是這樣一位倖存者,他是日本皇軍的老兵,也是1988年紀錄片《前進,神軍!》的主角。
在奧崎謙三拍攝這部電影的時候,他已罪行累累。20世紀50年代,他因過失殺人罪被單獨監禁了10年。1969年出獄後不久,他在天皇的宮殿旁舉行了一次詭異的示威活動。
奧崎謙三用彈弓瞄準裕仁天皇,並對著一位昔日戰友的「鬼魂」大喊:「山崎,用手槍殺了天皇!」隨後,他向當局自首。
原來,奧崎謙三這種奇怪的行動,是為了在日本法院系統裡追究天皇的戰爭責任。在審判過程中,他對天皇制的合憲性提出質疑,認為天皇應對二戰期間日本的戰爭罪行負責。
雖然奧崎的論點最終被忽略,但這可能是日本現代史上唯一一次在法律層面真討論這些問題。他被拘留了二十二個月,其中兩個月在精神病院。
《前進,神軍!》主要講述了奧崎在上世紀80年代繼續進行尋找真相的徵程,他試圖揭露戰爭的真相,並查清戰友們的真實遭遇。
作為前獨立工兵第36團的一員,1943年,奧崎與1200名部下被派往紐幾內亞佔領村莊。在那裡,他們奉命撤退到一片茂密的陌生叢林中。
1944年,奧崎最終到達了盟軍基地,隨後被俘。他是整個第36獨立工兵團僅有的6名倖存者之一。在返回日本之前,他在澳大利亞戰俘營度過了戰爭餘下的時間。但他有的戰友卻不知所蹤,這讓他始終無法釋懷。
《前進,神軍!》的大部分內容,講述了奧崎的故事。他在日本各地追捕那些他認為下令處決他戰友的前軍官。他以一種被《紐約時報》稱為「精神病患者」的風格,進行了一系列令人生畏的採訪,在某些情況下這些採訪甚至演變成暴力。
一些前軍官和士兵開始吐露實情,講述自己的故事。一些人認為,奧崎的戰友是當了逃兵或參與吃人而被判刑的。另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說法是,他們被刻意處死,以便吃人的士兵可以吃掉他們。
有一次,一名退伍士兵聲稱,多名落單的士兵淪落到自相殘殺、獵吃人肉的地步。他說,他們先是想吃當地的土著,但他們太難抓了。於是,他們又試圖去追殺島上的澳大利亞士兵。最後,他們反目成仇,有時甚至會根據性格來挑選今晚該吃誰。
奧崎戰友們的結局令人唏噓:他們要麼因為絕望而逃跑,要麼因為吃人而被處死,要麼就是自己被吃了。在影片的結尾,奧崎又一次被關進了監獄。因為他計劃刺殺他以前的一位戰友,最終打傷了那人的兒子。
巴布亞紐幾內亞的可怕發現
巴布亞紐幾內亞,距離日本近3000英裡(約4828公裡)。© Wikipedia
儘管奧崎的故事飽受爭議,但他的許多發現其實與歷史研究相吻合。在二戰結束近半個世紀後,歷史學家田中利幸(Toshiyuki Tanaka)披露了他的發現,這是日本有史以來第一次對戰爭期間的吃人行為進行調查。
田中在日本戰敗後出生,他想讓對戰爭罪行"一無所知"的日本年輕人了解歷史。因此,1992年,田中公開宣布,他發現了日軍在巴布亞紐幾內亞犯下的100多起吃人案件。
田中說:「這些文件清楚地表明,這種吃人行為是由一整群日本士兵完成的,在某些情況下,他們甚至沒有挨餓。」
田中發現了各種各樣的案例,包括日軍吃澳大利亞士兵、亞洲勞工,以及巴布亞紐幾內亞的土著。
在某些情況下,士兵的補給線確實被切斷了,他們真的很餓。但在其他案例中,軍官命令士兵吃人肉,以給他們一種「勝利的感覺」。
1943年1月,巴布亞紐幾內亞東海岸薩那南達角(Sanananda Point),被日軍分食的屍體殘骸,可以看到屍體自腰部以下已被分食殆盡。© Roger Mansell
一名倖存的巴基斯坦下士在新加坡被俘,之後被關押在巴布亞紐幾內亞。根據他的證詞,在100天裡,島上的日本士兵每天殺死和吃掉一名囚犯。
而一名印度戰俘說:「日本人開始挑選俘虜,每天都有一名俘虜被士兵帶出去殺了吃掉。我親眼看到這種情況,大約有100名戰俘在這個地方被日本人吃掉。」
「我們剩下的人被帶到50英裡外的另一個地方,那裡有10名病死的囚犯。在這個地方,日本人又開始挑選俘虜來吃。那些被選中的人被帶到一個小屋裡,日本人活生生地把他們的肉割下來,然後再把扔到溝裡,任由他們死去。」
並不是只有戰俘才能作證。一名澳大利亞陸軍下士回憶說,他發現了幾具被肢解的屍體,那是他的戰友。其中一具屍體只剩下手和腳是完整的。
另一名澳大利亞中尉描述了他的發現:「毫無疑問,所有屍體都是被肢解的,有部分肉被煮熟了。」
鈴木分隊,一個令人作嘔的故事
每當討論日軍中的吃人行為時,我們通常都默認他們為了生存,迫不得已才吃人。他們要麼是吃撿來的屍體,要是在沒有新鮮屍體的情況下,就處死俘虜和同僚來作為食物。但正如田中所指出的,並不是每一個吃人的案例都只是為了生存的需要。
檢察機關在審判軍醫相野田啟(Hajime Ainoda)時,揭露了所謂的「鈴木小分隊」(Suzuki Unit)成員於二戰期間在菲律賓所採取的行動。他們就希望證實以上這點。
(www.asj.upd.edu.ph/mediabox/archive/ASJ_52_1_2016/Cannibalism_Japanese_Soldiers_Bukidnon_1945_1947_Esteban_Rolando2.pdf)1945年,鈴木小分隊被部署到布基德農(Bukidnon)潮溼的山地叢林裡。他們的任務是打擊反抗日本侵略的當地人和美國人。一開始,他們有一些口糧。當他們的口糧不足時,他們設法尋找食物,並從當地村莊偷取一些食物。
然而,許多士兵得病身亡,有時是由於瘧疾等疾病,有時是由於劇烈的腹瀉。
潮溼是他們面臨的一大挑戰。他們流汗太多了。他們所做的每一次行動,覓食、行軍、建造防禦工事……一直在消耗他們的熱量、水和蛋白質。相野田啟為自己辯護說,拯救他們的唯一辦法就是給他們吃點兒肉。
相野田啟說:「我們儘可能避免無謂的殺戮,吃那些因病而死、在戰鬥中被殺或因犯罪而被處決的人的屍體。」然而,檢察官員們對這種吃人行為背後的真正動機表示懷疑。而另一名加入鈴木部隊的士兵山本利美(Rikimi Yamamoto)的證詞證實了他們的懷疑。
他作證說:「我們經常把人肉和蔬菜一起煮了當晚餐吃。肉是由巡邏隊帶進營地的,他們把肉切開,準備好。有時肉是曬乾過的。由於沒有其他肉類,我們只好吃人肉。因為這個原因,菲律賓人被抓來宰殺。我太餓了,也吃了,但我更喜歡吃豬肉。」
雖然相野田啟堅稱他別無選擇,但檢察官們生動的證詞讀起來就像恐怖電影裡的情節:
最終,相野田啟和他的9名手下因其可怕的罪行被判處死刑。
毫無疑問,這種對二戰吃人行為的描述是可怕的。但也許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些歷史學家認為飢餓只是這種行為的藉口。
正如田中在1992年告訴一名採訪者的那樣:在大多數情況下,真正的動機可能是「加強部隊的集體意識」。
選擇吃人
1974年,小野田寬郎(Hiroo Onoda)向菲律賓總統費迪南德·馬科斯(Ferdinand Marcos)投降。這位日本軍官在菲律賓的叢林哨所裡呆了29年,拒絕相信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 Wikipedia
雖然許多士兵聲稱他們在戰爭期間只是為了生存而吃人肉,但有一點,他們中至少有一部分選擇了吃人肉,而不是投降。
畢竟,也有這樣的案例,落單的日本士兵在不吃人的情況下,也能在險境中生存。最著名的例子也許是小野田寬郎,他是一名留守士兵,從1944年到1974年一直在菲律賓叢林中靠吃香蕉、椰子和偶爾偷來的大米生存。
同樣,在另一個案例中,一個日本士兵在從他的吃人部隊逃跑時,被盟軍俘虜了。所以很明顯,他們中有很多人並不想吃人。這表明,吃人在軍隊中其實是不同尋常的。那麼,這種吃人行為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會發生在日本軍隊中?
一個值得注意的案例似乎觸及了這個問題的核心。一名年輕的日本士兵在戰爭罪審判中承認,他「出於強烈的仇恨和飢餓」,吃了他在戰場上射殺的一名澳大利亞人。顯然,仇恨和飢餓,這種原始欲望的種子,一旦被澆灌,就有可能成長為一連串的殺人罪行。自古以來,人類都是如此。
毫無疑問,他們所處的血腥戰爭也是一個因素。二戰中最臭名昭著的吃人者之一,的場末男(Sueo Matoba)少佐說:「是的,因為戰爭,我成了瘋子,這是我吃人的唯一理由。」但他所參與的吃人行為特別令人膽戰心驚,即使以戰時的標準來看也是如此。
恐怖的父島事件
1946年,美國士兵尋找在父島事件中陣亡的戰俘遺骸。© Wikipedia
1944年9月2日,一架載有9名美國飛行員的飛機在被敵軍擊落後,在日本小笠原群島父島上空迫降。他們試圖逃脫日本人的追捕,但只有一個人成功了,一個名叫喬治·H·W·布希的年輕人。
這位時任美國海軍中尉,未來的總統,看準了機會跳傘逃生,並迅速被美國潛艇救起。但他的戰友就沒有這麼幸運了。被日軍俘虜後,他們被折磨、刺殺、斬首,一些人甚至還被吃掉了。
在這個案例中,吃人的士兵肯定不是在挨餓。相反,他們在日軍中將立花芳夫(Yoshio Tachibana)的命令下,開始吃人。這位中將宰殺了4個人,為了吃到肝臟和大腿。
正如海軍少將森國造(Kinizo Mori)後來的證詞所說的那樣,一位廚師「用竹竿刺穿(肝臟),用醬油和蔬菜烹飪」。這道「菜」顯然被當作某種美味來對待。根據森國造的說法,這道「菜」被認為「對胃有好處」。
直到2003年,布希才知道,他曾經也有可能和戰友們一起,被做成菜端上桌。
根據日本民間傳說,肝臟是身體的器官,是勇氣和力量的所在。所以,也許有些士兵相信,吃了人的肝臟,就可以得到這個人生前的勇氣和力量。
戰後,至少有一名士兵確認了上述說法。的場末男少佐在關島受審,他坦言,自己吃人肝是為了「獲得老虎的力量」。
雖然二戰期間吃人案中並不總是提到人肝,但至少有一些案例涉及到了這一方面。為了鼓舞士氣或增強體質,一些日本軍官選擇了吃人肝,這包括傳聞中的九州帝國大學吃人案和已證實的父島吃人案。
很明顯,父島事件不僅是有預謀的,而且是精心策劃的。但我們不太清楚的是,像這樣的「飯局」是否是偶發事件。無論如何,有人懷疑這次事件指向軍隊內部的某種普遍存在的信仰,甚至是一種「邪教」。
戰中吃人,後果纍纍
證據表明,軍隊中存在著一個吃人的派別,或者至少是一個志同道合的軍官的鬆散組織。根據《攻入地獄》(Sorties Into Hell)一書中對父島晚宴的描述,的場末男和森國造是給士兵餵食人肉的主要支持者。如果士兵們不吃肝臟,他們就會主動責備他們。
正如書中所說:「森國造將軍對他的軍官嗤之以鼻,提醒他們在甲午戰爭期間軍隊經常以人肉為食,用它作為一種藥,使他們在戰場上立於不敗之地。」
一名在菲律賓被俘的美國飛行員也可能遭遇了類似的事件。有一份報告說,該名飛行員的肝臟被取出來,送去給軍官們吃了。據說日軍參謀官辻政信(Tsuji Masanobu)曾慫恿手下士兵:「我們吃得越多,就越能激發對敵人的敵意。」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到底有多少日本士兵吃人,目前還不清楚。但有一點確鑿無疑,有足夠多的日本人犯下了這一罪行,使其成為那個時代最臭名昭著的戰爭罪行之一。而日本在戰後的幾十年裡一直急於掩人耳目。
當然,一些士兵確實因其行為而面臨後果。中將立花芳夫(犯罪時是少將,後來升至中將——譯者注)是犯有這一罪行最高軍官。他後來因參與暴行而被絞死。像田中這樣的現代歷史學家一直在大力宣傳這些故事,所以政府官員和日本公民很難對其視而不見。
有人說,戰爭的可怕之處在於它會「把人變成什麼樣子」。但有時,我們其實應該說,「它喚醒了人們內心深處的什麼」。在日軍中,有些軍官看到了士兵心中的惡魔,給他們餵食人肉,以喚醒這種獸性。但願未來不再有戰爭,潘多拉魔盒不會再次開啟。
文/Andrew Lenoir
譯/Sue
校對/boomchacha、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allthatsinteresting.com/japanese-cannibalism-w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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