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飛機公司X-1試驗機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消失的二十世紀】
陳祥/文
美國空軍飛行員查爾斯·艾伍德·「查克」·耶格爾（Charles Elwood 「Chuck」Yeager），是平飛突破音障第一人，在他之前有人在俯衝時有過轉瞬即逝的超音速飛行。耶格爾在2020年12月7日去世，享年97歲，生前作為空軍英雄、航空先驅享受盡應有的榮耀，在每個世代國民中都收穫海量粉絲。
耶格爾的經典形象總是跟橙色的貝爾飛機公司X-1試驗機在一起，他正是駕駛這架火箭動力飛機突破音障。以他妻子名字命名的「迷人葛蘭妮」號X-1，在華盛頓特區的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展出多年，供全世界航空迷朝聖。他一次次去看望和撫摸老夥伴，但他在生命最後時刻最眷念的飛機並非X-1，而是翱翔在歐洲上空、摧毀納粹德國的P-51「野馬」戰鬥機。
20歲出頭的耶格爾，駕駛「野馬」出戰鬥任務64次，取得12.5次個人擊墜記錄。克拉倫斯·安德森是耶格爾的同中隊親密戰友，戰績是17架，他說出了耶格爾的心裡話：「戰鬥構成了我與查克一生中最精彩的那段經歷。查克作為首次突破音障的人，雖然在人類歷史上留下了他的痕跡，但如今站在地面上再仔細想想，我認為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戰鬥經歷及其所立的赫赫戰功，對他來說更為重要。」
阿巴拉契亞山區孩子當上飛機機械師
1923年2月13日，耶格爾降臨在美國東部西維吉尼亞州林肯縣邁拉村(Myra)。村子坐落於阿巴拉契亞山脈的一處谷地，只有幾戶人家，一個郵局和一家雜貨店。這是一個務農為生的德裔家庭，耶格爾在德語中的意思是獵人。父親是標準的紅脖山炮，胳膊強壯，信守承諾；母親信仰虔誠，對孩子家教嚴格。
耶格爾5歲時，全家搬到北邊的哈姆林鎮(Hamlin)，父親開始從事天然氣勘探。這一帶的村鎮皆沿著蜿蜒曲折的馬德河（MudRiver）而建。哈姆林儘管只有400戶居民，在山村少年耶格爾眼裡仍是座大城市，有一條主街道和很多商店。耶格爾將在鎮上讀小學，一路讀完高中。山區經濟不發達，一家人生活清貧，但一番踏實勞作後也不缺吃穿。
然而，一場劫難降臨。平安夜那天，孩子們在地板上玩弄父親的獵槍，6歲的哥哥羅伊不小心走火射中了2歲的妹妹安，3個孩子只剩下2個。舉行葬禮後不久，父親把羅伊和耶格爾叫到跟前，仔細教兄弟倆使用槍枝。安的橫死是一家人最大的悲痛，但大家都將悲傷深埋心中，在往後漫長歲月裡閉口不提此事。
大蕭條來了，耶格爾家卻因禍得福。銀行將一棟被抵押的房子賣給耶格爾父親，看中他在天然氣田裡有穩定工作可承擔房貸月供。耶格爾一家終於在鎮上擁有一棟兩層的樓房，帶花園，耶格爾此時年僅8歲。
這個家庭奉行儘可能自給自足的生活模式，自己釀啤酒和葡萄酒，在花園裡養了一頭奶牛、幾頭豬和一群雞。孩子們也要幹家務，讓耶格爾引以自豪的是，他6歲就可以擰斷雞脖子。母親在秋季熬大量蘋果醬，製作高粱糖蜜，孩子們則負責燒火。一家人齊上陣殺豬，做薰豬腿、鹹肉、豬肉罐頭。
父親將打獵、釣魚、野外徒步的習慣傳給下一代，一家人進山打獵是家常便飯，常見獵物從鵪鶉、火雞到松鼠、兔子，再到大如鹿和熊。耶格爾在狩獵中發現自己視力超常，發現獵物的距離比別人遠一倍以上，且舉槍瞄準獵物時有超過常人的心理素質，從不慌張。這份天賦，日後讓他成為最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
打獵不是耶格爾家獨有的，整個鎮上的孩子都練就好槍法和野外生存能力。他們擁有與大城市孩子完全不一樣的童年，常簡單打獵，或者去捉鱸魚和鯉魚。每到夏季，頑童們結伴逆著馬德河遊泳，去窪地偷西瓜，把西瓜扔進河裡順流而下，但要冒著被瓜農的霰彈槍用巖鹽子彈擊中屁股的風險。耶格爾在13歲那年闖了個大禍，偷偷開動鄰居的道奇卡車，車子在下山路上無法減速而撞上柏油桶。
父親是個機修工，會修理內燃機和鑽井器械，他把這份能力也傳給了耶格爾，助他多年以後獲得X-1試飛資格。7歲的耶格爾被父親帶到天然氣田去幫忙，父親在山腰打鑽，兒子要控制多臺柴油機，他因此早早熟悉了發動機各部件。
進入初中，耶格爾擅長數學與打字，體育不錯，英語和歷史很糟糕。情竇初開，他瘋狂談戀愛很多次，有時候要在外廝混到半夜兩點才回家，為此挨了母親多次臭罵。父母雖然沒有受過好的教育，但對孩子們言傳身教，父親周五傍晚回家，周日離家去工作，母親整日忙於家務，他們從不抱怨。
1941年6月，他高中畢業，不準備上大學，家裡也沒錢。這些孩子的童年和青春期還是很愉快的，阿巴拉契亞山區又窮又閉塞，大家滿足基本生活後很知足，因為無從感知現代城市的物質生活。9月，他報名參加了美國陸軍航空隊，第一次走出西維吉尼亞州，來到加利福尼亞州的基地。「我們滿足於屬自己所有的那麼一點點東西。我們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或不同的生活，高山將我們與外界隔了開來。至於山那邊的生活是更好還是更壞，我們就沒去多想。」耶格爾日後回憶山區小鎮生活，「後來，我們有些人到外面去見了點世面以後才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們這樣生活。在外面，一旦我們這種人開口講話，人們就會投以詫異的目光，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們到底在說什麼。」
走出窮鄉僻壤之前，耶格爾只近距離見過飛機一次，一架比奇公司的小飛機墜落在馬德河畔玉米地裡。他從沒有當飛行員的夢想，況且學歷和年齡也不符合飛行員要求，他很安心當AT-11教練機的一名機械師。因為從小熟稔卡車發動機和鑽探設備，他對機械維修得心應手。第一次上天沒留下愉快記憶，他搭乘由他負責修理的飛機上天試飛，才做了一個盤旋，就在後座嘔吐。
飛行訓練是畢生最快樂日子
意想不到的機會來臨，太平洋戰爭爆發，美軍要像滾雪球一樣擴編。
年輕人多少對飛行充滿憧憬，耶格爾很快忘了暈機的痛苦，報名參加飛行上士訓練。他還打起小算盤，飛行員可以免於最無趣工作的折磨，比如下廚房與站崗。1942年7月，他被錄取了，去亞利桑那州路克基地受訓，駕駛T-6教練機。就在6月初，美國取得中途島海戰勝利，就此阻遏了日本一路高歌猛進的進攻態勢。
同一批受訓飛行員大都有軍官身份，也意味著有大學學歷；耶格爾等幾人例外，只能獲得上士軍銜。如何跟這批優秀人才競爭，高中生耶格爾起初忐忑不安，但很快充滿信心。他欣喜發現自己協調能力特別好，很快就可以手腳並用順利對付操縱感和方向舵。學員間的差距很快凸顯了，耶格爾名列前茅。才累計飛行15小時，就有教官一口認定耶格爾入伍前具備飛行經驗。「但是一坐上教練機，我們大家全是生而平等的人了。」他在回憶錄裡寫下飛行之樂，「飛行成了我的一大樂事。在座艙裡我事事都感覺得心應手，我對飛機的結構了如指掌。起初我在平飛狀態也會嘔吐，但時間僅隔一個月，我已能盡情享受盤旋俯衝的樂趣了。」
耶格爾迅速玩膩了初級訓練，當同期生還有人受暈機困擾時，他開始模擬襲擊其他學員。這時候，他超常的視力發揮決定性作用了，當別人還看不見他時，他已經能看見對方飛機，先發制人做出攻擊動作。這屆學員只有一人被送去當戰鬥機飛行員，就是耶格爾。父親帶著最小的兒子，來亞利桑那州見證耶格爾被授予飛行徽章的儀式。
這位未來的戰鬥機英雄，被派到內華達州路克空軍基地。30名飛行員將在此受訓6個月，編成第363戰鬥機中隊，座駕是P-39「空中飛蛇」戰鬥機。P-39的特殊之處在於，發動機布置在機身中央即飛行員後方，以一根很長的驅動軸連接機頭螺旋槳，為此還採用前三點起落架和側開式座艙門。
這款飛機1941年1月進美國陸航服役，1942年4月在紐幾內亞首次遭遇日本海軍零式戰鬥機，隨後在瓜達卡納爾島與零戰慘烈廝殺，表現不佳，因此被降格當作教練機。該機共生產9529架，有4789架作為《租借法案》物資抵達蘇聯，在蘇德戰場立下赫赫戰功，深受紅軍飛行員喜歡。史達林在1942年10月7致信羅斯福，呼籲「我們可以不要坦克、火炮和彈藥，但我們急需補充的是像『空中飛蛇』這樣的先進戰鬥機。」
一周訓練6天，每天飛6次，從黎明飛到黃昏。P-39低空性能優異，教官出於實戰需求也要求學生多練習低飛。能擁有如此高強度飛行訓練是幸福的，戰時的汽油很寶貴，也只有美國國力撐得起。戰爭一年年過去，美國陸海軍新飛行員的訓練時間要壓倒對手，在訓練中的死亡人數居然要高於戰場上的。耶格爾在6個月裡，見證了13個飛行同伴喪命。
戰鬥機飛行員視自己為全軍中的最優秀者，不僅好出風頭，還充滿攻擊性。耶格爾跟同僚們喜歡穿著皮製飛行夾克去逛基地附近的託諾帕鎮，先酗酒再買春是必修課。他們在託諾帕鎮玩膩後去更遠的米納鎮，尋釁滋事後被當地官員趕走，第二天用一架P-39去騷擾當地水電站。
飛行員們訓練時喜歡駕機向牛群俯衝恐嚇，同時捲走農場房屋的屋頂，以此為樂。為此，農場主有時會怒不可遏用槍亂射天空。不過，飛行員確實是一份受社會尊重、豔羨的工作。耶格爾和戰友開吉普車出去打獵，近距離遭遇飽受他們騷擾的一個牧場主，但對方客氣邀請他們吃飯，這個牧場從此成為整個中隊的聚會場所。作為報答，耶格爾自告奮勇幫對方處理一直想截掉的一棵樹，他低空飛行用翼尖削去樹梢。機翼當然嚴重受損，他為此停飛戰鬥機一周。
去俄亥俄州執行臨時任務時，耶格爾擅自飛到200公裡外的故鄉哈姆林，盡情表現了一番，結果引起恐懼和公憤。他繼續去騷擾故鄉，老鄉們慢慢習慣了他的空中表演。隨後，他在加州邂逅了愛情，當時18歲的葛蘭妮將在1945年與他結婚，直到1990年因癌症去世。
最後訓練階段在懷俄明州，1943年10月23日，耶格爾經歷了第一次墜機跳傘，脊椎受傷的他被牧羊人救回一命。「在飛行中隊受訓的6個月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我做戰鬥機飛行員的夢想已經實現，我想像不出還有比這更好的工作。」他功成名就後追憶戰鬥機訓練歲月。
跳傘後參加法國遊擊隊
並翻越庇里牛斯山
第357戰鬥機大隊完成訓練，它有3個戰鬥機中隊，其中一個便是耶格爾所在的第363戰鬥機中隊。每個戰鬥機中隊有4個戰鬥機小隊，每小隊4架飛機。1943年11月23日，耶格爾隨大隊在紐約登上「伊莉莎白女皇」號郵輪（RMSQueenElizabeth）。
耶格爾第一次出海、出國、坐郵輪，想必全程又激動又舒服。這艘排水量達83000噸的郵輪，到1970年代初為止一直是全世界最大、最豪華的。一代名船的結局很辛酸，退役後被董建華父親董浩雲買下，停泊在香港近海，準備改成一所海上學府，未料1972年發生大火，被消防船噴灑的海水所傾覆。1974年的電影《007之金槍人》，將殘骸作為軍情六處的秘密基地。
第357戰鬥機大隊隸屬於第9航空隊，負責為第8航空隊的B-17、B-24重型轟炸機護航。當友軍還在使用P-47、P-38戰鬥機時，他們首先換裝了P-51「野馬」戰鬥機。「野馬」是駐英國的每一位美軍陸航人員翹首期盼的遠程戰鬥機，它讓戰鬥機部隊獲得前所未有的航程。德國戰鬥機部隊的噩夢開始了，他們將在前所未有的殘酷消耗中滴盡血液。
1944年3月5日，法國西南部上空，耶格爾被一架德國FW-190戰鬥機擊落。「我知道自己正在下墜。我幾乎沒辦法解開安全帶，並在這架起火的P-51開始翻滾、墜向地面前爬出自己的座椅。飛機翻了個身，我從駕駛室內掉了出去——座艙蓋已被打飛。」
德國空軍在持續慘敗中殺紅了眼，會駕機射擊跳傘飛行員。耶格爾保持自由下落，到最後關頭才拉開降落傘。他降落在灌木林深處，一經檢查發現身上有許多傷口，最嚴重是右小腿一個洞和額頭的深長開口。
命運無常，他執行第8次戰鬥任務時被擊落了，昨天剛取得一次戰績，在柏林上空擊落一架Me-109戰鬥機。明日即3月6日，第8航空隊對柏林發動最猛烈的空襲，也遭受了單日最大損失。耶格爾無緣參加這場驚心動魄的空戰，他要在地面躲避德軍搜捕。
包紮好傷口，查看地圖，這位從小在山區長大的孩子胸有成竹。他的當務之急是躲避德軍，然後是找到法國抵抗組織，或者憑藉一身本領在密林中生存下去，但最終都要借道西班牙返回英國。他看見了一個上山砍柴的農夫，撲到對方身上並奪走斧子，請求對方聯絡抵抗組織。農夫欣然答應，轉身離去，隨後帶來一個會說英語的人。
耶格爾跟著他倆來到一座農民房子裡，先藏身穀倉裡躲過德軍搜查，隨後被一個會英語的老婦盤問，確定他不是德軍派來的奸細。他在這屋子裡休息、吃飯、養傷。近一周後，曾為他處理傷口的醫生送來了服裝和假身份證，兩人騎車出發，白天休息，晚上趕路，兩天後抵達一個村子。他在一個農場主家裡生活了一段時間，在一個夜裡與農場主走路出發。行走山區兩天後，美國飛行員終於見到了傳說中戴著黑色貝雷帽的法國遊擊隊。
從法國走路去西班牙，要翻越天然國界——庇里牛斯山，山區海拔多在2000米以上，唯有春季積雪融化時才能過去。盟軍登陸歐洲之日一天天逼近，英美對遊擊隊的空投補給強度變大，遊擊隊日益活躍，成效日增。耶格爾所在的這個遊擊隊單位，忙著破壞鐵路，以便在盟軍登陸之日最大程度阻礙德軍增援海岸地區。安全起見，遊擊隊一天要變換營地兩次，晝伏夜出，晚上去炸橋梁和鐵路，襲擊裝滿軍用物資的火車或小規模汽車隊。
耶格爾不參與遊擊隊的軍事行動，直到他們收到全新而陌生的TNT炸藥，美國客人是唯一有新炸藥使用經驗的，他從小幫助父親用炸藥開天然氣井。從此，耶格爾參加每次襲擊活動，負責安裝雷管和定時器。他更受法國戰士們的歡迎了，而他對這份新工作的評價是「非常有趣好玩」。
3月底，耶格爾踏上歸程。一群美國飛行員被一輛卡車送到山區，每人得到一張地圖和一個裝滿食物的帆布包，他們需要花四五天時間翻過邊境。「跟庇里牛斯山脈相比，我們家鄉的那些山地簡直成了體育場上的直線跑道。」耶格爾和一個同伴走在最前面，越往海拔高處前進越困難，他一度懷疑自己要葬身此處並成為烏鴉的腹中物。
倆人在山脊頂峰一間木屋裡休息時，不幸遇到德軍巡邏隊開槍，兩人奪路狂奔，他的同伴腿部中彈。耶格爾為同伴截肢，扶持他走出絕境，儘管耶格爾在疲憊到極點時產生了幻覺。終於走到山頂，他把同伴推下去，隨後自己蹲坐在一根樹枝上一道下滑，這樣能防止頸椎折斷。下山路太容易了，他們不斷從雪地下滑，滑入中立國西班牙，走一段路就遇到村子，得救了。
戰鬥在西歐的高空和低空
很快被大使館聯繫到，耶格爾在西班牙享受了一個半月的假期，於5月中旬回到英國。美軍規定跳傘並脫逃成功的飛行員不能回戰區執行任務，以免被捕後洩露遊擊隊和逃跑路線機密。耶格爾堅持要重回歐洲天空，層層向上申報理由。
上級領導們欣賞他的勇氣，為他鋪路去會見盟軍最高統帥艾森豪。他堅持己見期間，諾曼第登陸開始，法國遊擊隊全亮明身份公開活動。他和一名提出同樣要求的轟炸機飛行員，一起受到艾森豪接見，四星上將答應向陸軍部提申請。結果是，陸軍部授權給艾森豪，他批准兩人留下戰鬥。
如魚得水、激動人心的戰鬥生涯來了，也充滿艱辛。作為一名為重型轟炸機提供遠程、高空護航的戰鬥機飛行員，首先要具備一張浣熊臉。飛一趟任務要六七個小時，期間被高空陽光曝曬，氧氣面罩和護目鏡以外的暴露皮膚被曬黑，出現兩個黑圈。耶格爾很快變成浣熊相，在西班牙修養期間長胖的幾斤肉很快消耗，又變成所有戰友都具有的皮包骨頭外形。
執行戰鬥任務的日子大致是這樣過的。耶格爾5點半起床刮鬍子，氧氣面罩至少要戴6小時，鬍鬚根若悶在裡面會持續往皮膚裡刺入。他隨後去大隊部，所屬3個中隊的飛行員集中聽取任務簡報，他在手背上寫下3串數字，出發時間、與轟炸機匯合時間、返航的航線坐標。等情報官、氣象官依次匯報完，他回中隊收拾行頭，腳上需要穿兩雙羊毛襪加羊毛皮靴。
咽下難吃的食物後去解手，高空中坐6小時很折磨人，尿液排洩管道常常結冰不能用。地勤人員已經做好一切檢修，等待耶格爾登機。大機群在8點起飛，低空是英國常見的陰雲密布天，雲層上卻是晴空萬裡。9公裡高空是零下60攝氏度，照不到陽光的下半身會凍僵，座艙內右側暖氣只能讓右腳保持溫暖，左腳一直麻木。在沒有加壓的座艙裡，人很容易疲倦，但耶格爾進入敵佔區後需要不停轉頭看機後情況，戰鬥機飛行員最擔心尾巴被敵機咬住。
飛越北海後，耶格爾將看到各處的高射炮火襲來。德國高射炮比德國戰鬥機更致命，高射炮在整個1944年擊落了3501架美機，比己方戰鬥機的戰績多近600架。當陸航官兵從歐洲戰場調到太平洋戰場，飛翔在日本上空，發現高射炮密度相比德國差遠了。
然後，戰鬥機群與轟炸機群匯合，但戰鬥機速度比轟炸機快一倍，需要在轟炸機群上空來回飛。到達目標區上空，所有人看到壯觀的高射炮炮彈爆炸形成的黑煙霧，有人故作輕鬆稱之為「慢吞吞的黑色的看似無害的泡芙」。炮火越來越密集，煙霧最後形成一片烏雲，轟炸機在烏雲中投彈。敵機襲來，戰鬥機部隊要緊密護衛在轟炸機附近，禁止去低空追逐敵機。
各類部隊都有自己的軍事文化和榮譽感，並多少互相歧視。轟炸機部隊覺得自己最了不起，地毯式轟炸摧毀了德國的戰爭工業；戰鬥機部隊以人中龍鳳自居，他們以10:1的殺傷率絞殺了納粹空軍。不過，當轟炸機機組成員目睹戰鬥機攔截蜂擁而至的德國戰鬥機機群，當戰鬥機飛行員看見轟炸機一架架被高炮、敵機擊落時，彼此都對對方心生敬意。二戰美軍所有部隊中，戰略轟炸機部隊的傷亡率居首位。
過了正午，機群返航飛到北海上空，高度下降到1公裡，飛機上的人們可以解開難受的氧氣罩，也跟低溫說再見。戰鬥機飛行員著陸後，要向情報官做1小時的匯報工作，才算結束一天的任務，可以盡情放鬆。觥籌交錯時候，大家心情也有壞的一面，敵機越來越少了。
德國的戰鬥機產量在持續大轟炸中不減反增，但燃料成了命脈，直接導致飛行員訓練時間嚴重不足。最終，德國老飛行員在作戰中耗盡，素質低劣的新飛行員只會給耶格爾等人輕鬆刷戰績。可惜的是，德國天空越來越乾淨了，一直沒取得第二次戰績的耶格爾吐槽「1944年夏天根本就沒有一顯身手的機會」。
戰鬥機飛行員們在高空無所事事，他們終於獲準進入低空尋找目標，如火車、汽車隊、駁船等。低空戰鬥環境中，可以連射的輕型高射炮成為美機的最大威脅。耶格爾不斷失去戰友，第363中隊在國內編組時的飛行員所剩無幾。「我們每損失一個人，其他人就會變得更加接近。」9月18日是悲傷一日，耶格爾參加了市場花園行動，在14.5公裡的高空掩護C-47運輸機機群，他見到一架架運輸機和滑翔機被高射炮火擊落。
初秋時，少尉耶格爾開始率領整個中隊執行飛行任務；沒多久，他擔任全大隊的指揮任務。擊落5架飛機可獲得王牌飛行員資格，大隊裡已經有20多個王牌，而耶格爾只有擊落1架飛機的戰績，但他做事責任心強，更重要的是視力最好。幸運突降，10月12日，他帶領整個大隊在德國不萊梅上空護航時，他一次性打下5架飛機。其中兩架是被他嚇得互相撞機，可見飛行員素質。隨後，他還有幸擊落一架正在著陸的Me-262噴氣式戰鬥機，這是人類史上第一種參加實戰的噴氣機，預示新的飛行時代到來。
1945年1月25日，耶格爾執行最後一次任務，隨後調回國內。這天正好是突出部戰役最後一天，遭受重創的德軍停止攻擊並後撤，標誌著預備部隊消耗殆盡。耶格爾的二戰歲月，差不多結束了。
參考書籍
《一代天驕：耶格爾將軍自傳》（美）查爾斯·艾伍德·耶格爾/著陳開順/陳腦衝/譯航空工業出版社1990年4月
《空中英豪：美國第八航空隊對納粹德國的空中之戰》（美）唐納德·L.米勒/著小小冰人/譯人民日報出版社2014年1月
《第二次世界大戰史·11：歐洲的空戰》羅納德·H.巴利/著李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海南出版社2014年4月